但对于尉缭所说的上策,贯高和汪日辰两位却不赞成。
在汪日辰看来,大举用兵,对秦国之力过于小视,实在是风险太大。
王翦乃秦军宿将,智勇双全,诱秦军继续北上,只怕甚难。
秦军虽然恐诸侯趁机攻之,但既然燕国大行动员,秦军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即使如荆轲所说,以援雁门为借口,既然秦军知道燕军大集,以秦国群臣之智,不会坐视不理,即便相信王翦足以制之,也会先行调兵北上,进驻太原等地,以为王翦的后援。
如有数万秦军提前进驻太原,燕赵联军纵然快速西进,但前面毕竟有平坦、寿阳、榆次诸城,秦军对于燕赵联军必然有备,虽说有燕赵二十万众,但要三五天内攻下太原城,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王翦大军必然急速回撤,燕赵断王翦大军粮草和围困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别看代北之地集中二十万燕军诱敌相抗,但以汪日辰看来,想拖住王翦让其后退不得,只怕也很难。
再说以王翦的智慧,燕军不增兵,反而在广武城对抗秦军,并无溃败之象,如何援军来到,反而要后退呢,这不是明显的漏洞吗?王翦应该只怕根本不会上当。
王翦回援,北面燕军南下,要攻克句注塞,只怕没那么容易。想借代北之师形成合力对付王翦估计很难。
太原不下,王翦回援,燕赵两军只能和王翦对战于太原城下,胜负还在两可之间。
不过既然燕赵大军出动,秦关中、上郡、等地兵马也不会坐观成败。如此两军大集,差不多等于决战之局。
此时决战,燕赵之军想占上风并不容易。如燕赵败了,秦军随即东下,赵固然不存,燕恐亦危。
所以,汪日辰建议,当用第二策,以现有之兵,和赵国之力攻之,即可退秦国之兵,又不至于形成三国决战,进退有据,更为有利。
汪日辰所言,贯高大为支持,只是军中少壮,多不服气,道汪日辰胆小,所谓作战,并无百战百胜之道,在于应变,敌即可变,我亦可变,但有一线之机,就当抓住,瞻前顾后,岂能大胜。
贯高驳道:“所谓多算胜,少算不胜,料敌从宽,只靠侥幸,绝非上策。”
太子丹听诸僚佐辩论,心中暗思,这议论的偏好,却是和众人性格密切相关,譬如荆轲,豪侠任气,胆略素壮,肯一人入秦刺王,可见其胆之大。明知尉缭之策甚险,但偏要冒险而行,求一线翻转之机,以图成功。
而那些少壮将佐,随军征战多胜,对于秦军,并不畏惧,故而明知有可能诱发大战,越发的踊跃,以图建功,喜欢尉缭第一策也是顺理成章。
而贯高等谋士,则思虑的更稳重些,也更全面,多求万全之道。
至于第三策,那是没一个能看的上的,根本提都不提。
倒是尉缭,只是说出三策,并没有说自己倾向哪一种,不知到底怎么想的。
诸僚佐争论不休,却也了无新意,不过相互驳斥罢了。太子丹看张良在侧,一直默然不语,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众人辩论,遂笑道:“诸卿皆随我多时,唯张卿新到,旁观者清,不知张卿以为当选何策?”
众人见太子丹那问张良,都是静了下来,倒要看看这位年不过弱冠之人到底能有何高见。
张良年纪虽幼,但其父早亡,读书多倒也罢了,关键家族之中,虽然叔父疼爱,但也比旁人多了些难处,对于人情世故也早已通透。
自己既无功勋,骤登高位,容易遭人所忌,故而众人议论,张良并未搀和,只是静静观察,也是借此了解诸将佐谋士秉性。
太子丹这一问,张良却不能不答,不但要回答,还要一言中的,才足以服人。
张良略一沉吟,先拱手对众人致礼,道:“太子有问,臣不敢不答,唯良年幼,见识不及众贤,或有遗漏,还望指点。”
略作谦逊,张良却是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臣以为,尉君第一策断不可行,唯其二策可也!”
接着,张良阐述自己的理由。
先是论力:
如今纵论诸侯之力,秦国最强,乃是无可置疑的。
而燕在太子主导之下,日渐强盛,也是事实,但毕竟根基尚弱,比之强秦纵横诸侯数十年,都有不小的差距。
单以军力来说,秦军将卒,都是百战精兵,而燕军经过战事考验的将士,却不过半数,即便这半数,也不过一两战而已。从对战事的娴熟和悍勇,燕军实不如秦。
秦占富裕之地,关中为天府之国,荆宛和东郡等地,也都富饶,秦丁口之数,虽说燕这两年扩张不少,但还不及秦的半数,真要大战一起,秦军举国整体之力,燕实处于下风。
继而论势:
秦持强多年,屡胜诸侯,韩魏以弱,难以危秦,齐为东方富国,与秦甚善,却与燕有灭国之仇,齐助秦易,助燕难。楚为秦联姻之国,虽不必有多好的关系,但楚燕之间亦无过多往来,况楚之国内,李园以外戚之故,得掌大权,而楚之封君公子,多有不服者,楚之内患重,恐未必能动于外。
燕唯一可用的,也唯有赵国,但赵国元气大伤,出力甚微。故大战一起,诸侯观望者众,助燕者寡,秦势之强,由此可见。
然后论人:
秦将王翦,乃是秦国宿将,如单一论之,恐秦毅非其敌。其子王贲,亦大将之才,秦之朝中,李斯、贾遗皆智谋纵横之士,并不在燕赵两国将相之下。更何况秦王政,此人生而苦难,幼多磨练,秉性坚韧,又受吕不韦之教,娴于军政。
如燕大举来攻,以秦王政之性,绝不会轻易退让,定会奉陪到底,绝无甘心吃亏的道理。
如此谋未必胜,力有不如,冒险一战,或将数年之功,一旦抛弃,绝非上策。
察太子自从归燕,数战皆以奇胜,集我之力,分敌之众,皆大合用兵之道,此次用兵,还当用巧为上。
秦如今进退两难,在雁门对峙,则选尉缭第二策,正好击敌之虚,进退两宜,以能胜秦弱秦为要。但又要留有余地,以免将秦逼到绝路。
如此敌弱一分,我即强一分,集小胜为大胜,待有良机,再寻机决战为是。
太子丹明白,张良的意思是燕实力不如秦,所以这仗要打,要胜,但也要注意,要将对秦的伤害,控制在秦国尚可忍受的范围内,让秦国不至于狗急跳墙,和燕国拼命。不断的用各种手段,逐步的强大自己,消弱强秦,等到实力接近,燕国基础稳固,足以一战的时候,再寻机大战。
当然了,未战之前推演是这样的道理,一旦仗打起来,各种因素纠葛,难免失控,真要出现这种情况,该下决心还就要下决心,也丝毫不能畏缩。
尉缭听张良说罢,不由哈哈大笑,道:“张君之言,甚和我意!”
张良一笑,谢过尉缭,尉缭道:“臣虽有三策,然以目前而论,实第二策更为适宜,如要举国大战,一来目下无备,单是备战,即要数月之功,那时战局还不定如何。”
太子丹笑道:“偏卿想的周全。”
“张卿所言,甚是有理,就以张卿所论,选尉卿第二策实行。”
“今武阳精骑之数多少?”
尉缭道:“精骑虽有战损,然也屡加补充,更有北方诸万户壮士归之,足有万数。”
太子丹点点头,道:“也够用了。”
“各军速速整训,补充兵甲,储备粮草,侯令出发就是。”
“唯今日所议,诸将皆不得外传,目前武阳诸侯之客甚众,或有秦国之间,此战非奇不能有功,不可不防。”
众人齐声称诺,尉缭问道:“不知赵军那里,可曾言妥!”
太子丹道:“赵国助兵乃是定事,细节等赵使来时再议,诸卿且等消息就是。”
众人领令,各自散去,太子丹也转回后殿,去见李瑛。
李瑛在后宫,正看着儿子公子嘉躺在榻上玩耍,见太子丹进来,忙吩咐女侍,伺候着太子丹更了便衣,传了膳食,陪太子丹食用。
太子丹早已饿了,女侍们端上饭菜,太子丹吃的飞快,偶尔抬头看李瑛时,见李瑛停筷不食,似有所思。
李瑛原本就是艳丽,生了孩子以后,身体略丰满了些,看上去愈发的雍容玉润。太子丹笑道:“瑛儿何所思也?”
李瑛被太子一问惊动,忙莞尔一笑,道:“臣妾不过是想羽林幼营之事,并无紧要,太子还是用饭吧。”
羽林幼营初时多为宗室未成年的子弟,当时李瑛无事,太子随令李瑛掌之,后来其中又召了不少本地官吏富家子入学。
如今幼营已开两年多,已有不少幼营之人,因年纪已长,遂转为羽林郎,随在太子身边,或为侍卫仪仗,或是随从办事。
如今太子丹东西征战,开疆拓土,安定北方诸万户,接收雁门云中两郡,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其中不少都是从身边郎官中选任。
李瑛随太子北上半年,回来之后就去了羽林幼营巡视,见营中又多了不少人,乃是蓟城和各郡的一些官吏,主动将自家幼年子弟送来入营。
李瑛冰雪聪明,当然想得到,这些官吏将子弟送来太子身边,无非是让自家子弟跟在太子身边几年,和太子也算是师生之谊,将来太子即位,那对于这些子弟的仕途前程可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这营中数百之众,别看不过都是未成年的孩子罢了,可看起背后,那在燕国,绝对是足以影响燕国兴衰的大势力。
所以,李瑛一直在想这羽林幼营如何能更好的运用起来,一来是为太子分忧,二来么,也是为了日后的公子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