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亲政这一年多,在内平嫪毐之乱、拜熊启为相,逐走文信侯吕不韦,郑国主持的灌溉大渠经十年劳苦,宣告完工,关中之地,又多了四百万亩旱涝无忧的的良田沃土。在外:秦军大举伐魏,得魏数十城之地,秦国的东郡,北接赵,东接齐,南邻楚魏,断天下之腰腹,将山东诸侯一分为二。而借姬丹之身,行驱虎吞狼,调虎离山之计以图赵的规划也进展不小,无论怎么看,嬴政亲政的这一年,都可称得上硕果累累。
不过嬴政的心情却不那么高兴,甚至还时常陷入郁闷狂躁当中。
嬴政从小到大,无论是在邯郸的质子府邸,还是母子被逐出家门,饥寒交迫,还是父王被封为太子,娘俩被赵国礼送回秦。直到亲政之前,嬴政从没有离开过母亲的身边。
现在自己长大了,成了名副其实的大秦之王,可相依为命多年,不知吃了多少苦的母后,却从万人之上的太后高位,变成阶下囚!
远离了咸阳的繁华,远离了自己倾注多年心血的儿子,正当盛年的母后,却是在女侍寺人的严密监视下,孤独的生活在雍城的靳年宫中。
她会痛恨我这么个不孝的儿子么?
她会后悔当初在父王那里力争,将我扶上太子之位么?
每当想起母亲激愤之下喊出的那一句我没有你这个儿子的时候,嬴政心里就如同针扎的一般痛。
嬴政很希望母亲能看到自己的成就,希望能每天到太后宫中,坐在母亲身边,给母亲念叨国事家情。
只是他没有办法做到。
没有母亲的支持,当初嫪毐怎么可能做下那么多的罪孽?如果不处置母后,他没法向华阳老太后交代,向昌平君交代,向一干因嫪毐之乱而全家尽亡的大臣们交代!
母后和嫪毐做的太过分了!
可母后再有错,那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呀!
随着吕不韦的离开,虽然昌平君进位拜相,但华阳太后一族近乎全灭,原先许多唯昌平君马首是瞻的朝臣官吏都已不在,楚系宗亲一脉的实力反而不如以前。自己是大权在握。
但嬴政并不敢贸然接回太后,他不知道,一旦他要接回太后,华阳老太后会怎么想,昌平君会怎么想,那些府中全亡,尽留一身的朝臣会怎么想。
甚至他都不敢去试探华阳太后的想法!
可是,对母后的思念却是一日胜过一日!对母后的愧疚一日胜似一日!
蒙氏在这次嫪毐之乱中,也是受创甚重。
可嬴政知道,蒙恬值得自己信任,不用任何理由,凭自己对他的了解,蒙恬就是他应该相信的人。
所以,嬴政才让蒙恬暗自出宫,到雍城去看看母后过的怎么样!
听得母亲眼睛失明,嬴政大哭不止,蒙恬劝慰许久,嬴政这才收住了眼泪。
嬴政又问太后饮食起居,蒙恬一一答了,嬴政默然许久,问道:“蒙卿,如果寡人接回太后,卿会恨寡人么?”
蒙恬脸现悲色,道:“大王,臣弟和全家之死甚冤,只不过这是嫪毐之罪,太后当时不过受嫪毐蒙蔽而已,臣并不怨太后!”
“太后如今视物不明,皆为思念大王之故,大王接回太后以尽孝,此乃正道,臣焉能有怨恨之心?”
嬴政听蒙恬这么说,心中一暖,略略沉吟,道:“只怕众臣之心,不似卿这般忠直。”
“去雍城一事,还需守密,不可张扬!”
“卿去精选几位妙手医士,着人送到雍城为母后诊治,看看可有回春之术!”
蒙恬一一应了,见嬴政再无交代,这才退了出来。自去安排医士之事。
昌平君离宫回府,想起蒙恬乃大王素来亲近,如今这行踪神秘,却是让人无法放心,于是吩咐人暗中让人查问东西关卡,这才得知蒙恬是离都西去
昌平君当即想到了软禁在雍城的太后赵姬。果然,两日后雍城消息传来,蒙恬前去探望了赵太后。
想到赵太后,昌平君不由警惕,莫非大王想接回赵太后不成?
自己兄弟一家,虽然全部是惨死在嫪毐之手,但当初要没有赵姬撑腰,嫪毐也不会有这等机会,赵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没有废掉太后之号直接处死,已经是放她一马,还想回来高坐太后之位,嘿嘿,想也别想!
倒要看看大王怎么开这个口!
从此以后,昌平君十多天的功夫,政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只是心里准备着,一旦大王提出此事,自己一定要当场给大王堵回去,决不能给大王留一丝余地。
转眼过了将近一个二十多天,甘罗再次出使赵国归来禀报,赵国使臣已经出发了,为首的乃是假相李牧。
听说是李牧为使,昌平君不免一愣:“李牧?李牧不是镇守赵国代郡么?什么时候回的邯郸?”
这个甘罗倒是清楚,笑道:“回君侯,李牧确实镇守代郡。臣这次到邯郸没两日,就听人说,因庞煖年老,精力不济,赵王深恐庞煖年老体弱,误了国家之事,所以招回了镇守代地的李牧,有意拜李牧为上将军。只是据臣所知,李牧回来之后,并不愿意留在邯郸掌管大军,故而赵王授假相之号以重其位,派他到咸阳置酒。以臣之见,待出使完毕,这李牧只怕直接就回代北镇地了。”
昌平君一笑,道:“赵王当初为了对抗匈奴,应李牧所请,将军政全权尽托付其手,集数年之力,一举攻杀匈奴十余万,威震北疆,诸虏远避。李牧在邯郸可是自在的很,如非不得已,李牧他是不肯跳到邯郸这个泥坑里的。”
昌平君说的还真对,李牧确实不想回邯郸任上将军。
他出镇代地十多年,匈奴一战而退出千里之外,代北之地,可说是兵强马壮。北边目前的防御压力并不大。但是,太原郡却已经成了秦国的地盘,秦国的势力已经到了代地的背后。
秦国的实力扩张太快了。如今齐国自守,韩魏日衰,已经从长平之战和邯郸之战中恢复了大半元气的赵国,肯定是秦国的眼中钉,肉中刺。
河内、东郡、河东、太原,这几年陆续被秦国纳入版图,上党郡目前只有和顺、阏与少数几个城池还在赵国手中。有这几个城在,秦国东出井陉总是有所不便。这几个城的存在,也使得秦国没法在南北两路之间自由调动大军。
如果连这几个城池都被秦国给拔了去,太行山脉之地利全为秦所得,秦或东出,或北上,运动自如,赵国是防不胜防呀。
而且,如果秦出井陉,站稳了脚跟,则代地和本土之间,可就被秦拦腰截断了。赵国首尾不能相顾,平原腹地也就全部成了战场。
真要形成这局面,别说和秦军正面作战胜算不多,就是胜了,打上几次之后,赵国的元气也就耗的没了。
赵国要想和秦国长期抗衡,还需要大胜一仗,争取把太原郡拿回来,太原上党两地,多有险阻,赵军凭险固守,足可屏障代地、中山、信都、巨鹿等地,南边又有漳水、长城、邯郸坚城。对于秦来说,想对付赵国恐怕还真不好下手。
虽然还没和秦国正面对垒过,不过秦军的实力,李牧还是清楚地。
如果不能制造有利战机,硬碰硬和秦军正面对垒,怕倒是不怕,但要想取胜困难不小,更别说大胜。
所以,燕丹的将计就计,李牧觉得很是个办法。
当然不是毫无理由的就相信燕丹的说法,而是李牧知道,以燕国的实力,现在是不敢惹赵国的。
燕国结盟秦国,也是被赵打的没办法,生怕再受赵的欺负,才会亲近秦国,以为奥援。
既然燕丹有意和赵制秦,对付赵国最大的威胁,这有何不可呢?
最少是多了一个给秦国布下陷阱的机会。
如果真的能诱秦入套,赵国在上党之地,大胜一仗,然后自己在挥兵南下,还真是有机会拿回太原郡呢!
太原乃是赵氏起家之地,土地肥沃,人口也不少,拿回太原,不但可以屏障中山,更可增加不少的人口土地。自太原再往南,过霍邑之后,就是平坦、富庶的河东之地。
正是有了挥军南下的念头,李牧才接了出使秦国置酒的使命,一来可以亲自看看秦国的风土,对秦王政、熊启等人有个直观的认识和判断,二来么,回代北之时,也可沿途察看一下河东太原的地理山川。
从邯郸,过漳水,然后到了邺地,停留半日,继续前行,就进入了秦境,察看一路地形,李牧不禁摇头:
这邺地九城,散步在漳水之南,自此到大河北岸,都是一马平川,毗邻秦国东郡、河内两郡,其间既无山险为阻,也无河川为碍。
如果秦军自河内、东郡出兵北上,径直就可直逼城下。这几个城池不大,人口也都不多,加上城墙修的并不高峻。如果秦国大举进攻,这几个城可不太好守呀。
在这些城里,多放些兵马守卫,一来粮草消耗太大,二来因后面就是漳水,如果秦军大军直接突击到漳水一线,阻住赵国援军,然后将这几个城池分割包围,那这些城池肯定最后还是守不住的。放兵马越多,损失越大。
可要是这些城池弃而不守,让秦军轻而易举占了这些城池,则秦军在漳水长城之下可就有了立足点。赵军的长城就成了直接受攻的第一线。秦军的攻击可以任意选择攻击方向,毫无后顾之忧。这对赵军的南线防守可太不利了!
李牧掂量许久,觉得应该在这漳水之南,临近漳水,修两个大城,将九城之民,转而移居大城之内。其他地域为虚占之地。如果秦军来攻,则赵以这两个大城为枢纽,固守长城一线。
秦军如果要攻击长城,则这两城之军,可以出击秦军侧翼和后背,秦军只能把进攻的主要力量用在这两个城池之上。
秦军攻击这俩城池,因城离漳水不远,秦军无法分割包围两城,则赵军主力在后,可以随时支援城池守卫,二来可以相机渡河击秦的侧翼。如此进可攻,退可守,远胜于目前这样的防守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