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看街上行人,纷纷围在尉缭身边指点说笑,皱皱眉,道:“如此形态,岂是太子要找的贤士?”
旁边郦生也是贫困一生刚刚发达的,见陈余以貌取人,心里不以为然,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落魄如此,或是时运不佳罢了,未必无才。”
张耳点点头,道:“且不管是不是,看此人衣裳装扮,也是读书人,躺倒街头也不像话。既醉的厉害,先搭了回去再说!”
那宾客点头应了,唤几个僮仆和自己照顾尉缭,张耳一行则去寻了一间大客栈安置。
尉缭被张耳门下宾客和僮仆带回客栈,这宾客先安排一个房间,叫了木桶汤水,由僮仆伺候着,好好洗漱了一番。又找来一套小衣,给尉缭穿上。这尉缭酒喝得实在多了,众人如此折腾,尉缭毫无反应,只是软软的听人摆布,刚被僮仆扶到榻上躺下就沉沉睡去。
这一睡,足足两个时辰尉缭才睁开眼睛。这宾客正坐在榻边,见尉缭醒了,遂笑道:“尉君好酒,可是醒了!”
灯火辉煌之下,尉缭看见此人,在看看四周布置和身上衣被,不由惊诧:“柴武?怎么是汝,某这是在哪里?”
柴武笑道:“正是柴某,此处乃福缘客栈。今日在街上,君醉了,柴某随主君恰好路过,就把君给捎过来了。”
尉缭打量一下柴武,看柴武衣裳整齐,腰佩宝剑,不似先前相识时摸样,遂问道:“柴武汝投在那位权贵门下?”
柴武拱拱手,回道:“柴某的主君乃是外黄大贤张耳!”
“张耳?”尉缭摇摇头,道:“可惜了,柴武,以汝才勇日后虽难为将相,搏一个守令之位却也不难。如何投在张耳门下?”
“张耳虽薄有贤名,并无根基,自身尚无晋身之路,如何能提携你一番富贵?”
柴武和尉缭熟悉,知道这尉缭虽然自身落魄,但一贯是好说大言,从来目无余子的,因此,尽管尉缭这些话说的很不客气,柴武倒也不生气,笑了一笑,道:“柴某可为守令,不知君可据何位?”
尉缭傲然道:“至于尉缭,某取卿相之位如拾芥尔!”
柴武又是一笑,用话挑道:“既是如此,君何不出山,何必困顿在此,竟为商贾厮仆所辱?”
尉缭倒也不见怪,斜一眼柴武,道:“欲为卿相,岂能不识天下大势?”
“如今各诸侯,韩魏两国已经国小力微,在位的又不是什么贤主,已是日薄西山之势,即便为卿相,不过三五年荣华,恐怕日后还有杀身之祸,齐楚之王,都不是大有作为之君,虽是国大人众,然权臣在朝柄政,外人即便得位,恐也难大展拳脚。”
“燕王志大才疏,兵不习战,屡败与赵国,难道某还去哪里受气不成?”
“赵国民风彪悍,多有良将,虽然长平之战大败于秦,未免元气大伤,但毕竟和秦还有一战之力,不过听说赵王身体不佳,所选太子迁又不良,只怕赵也不是长居之地。”
“秦国百余年来不断扩展,势压诸侯,实乃英雄用武之地,只是如今吕不韦掌国政,高居相位已有十余年。这秦王嬴政年轻气盛,亲政之后只怕容不得权臣在朝,以某看来,秦国政局,一两年内必有大变,待尘埃落定之日,就是尉某腾达之时!”
“柴武,日后你随某去秦共展宏图,岂不是远胜这屈居在张耳门下?”
柴武听尉缭这一说,不由莞尔,道:“阁下好意提携,柴某心领了!”
“今日已晚,君且好好安歇,明日且见见张君几位大才再说。”
尉缭撇撇嘴,道:“张耳么,见见也无妨,只是无益,除了他门下宾客,还有谁和汝同来?”
“呵呵呵呵,除了张君,还有高阳郦生,大梁陈余,赵地贯高、赵午等贤士。”
尉缭虽然眼界甚高,其实并不是狂傲无知之辈,他也知道张耳、郦生、陈余、贯高、赵午等人虽比不上自己,却也颇为有才。尤其是这高阳郦生,他知道早听说此人好酒狂放不拘细谨,也算的是一个妙人,反正现在也睡得好了,精神整足,听外面欢声不断,哪里肯等明日,遂道:“有什么好歇的,既然是见,何不就在今日?”
柴武在张耳门下虽不长,也知道张耳等人习惯,这个时辰,正是明举烛火高谈阔论的时候,尉缭既然这么说,他也顺水推舟,笑道:“既然如此,君且更衣,待我通报张君!”
说着,开门唤来僮仆,给尉缭取了一套衣冠,服侍尉缭更衣,自己告了便,去通报张耳等人。
郦生、张耳等人,其实还真是在谈尉缭的事。几个人各有所断,张耳陈余都偏好儒术,一项是讲求衣冠风度的,行不逾矩的,对尉缭如此好酒,竟醉倒商贾之处,为厮仆所笑的行径颇为不耻。倒是郦生对此不以为然,反而对这个尉缭很有兴趣。听柴武说尉缭醒了,要和大家见见,张耳虽然不喜尉缭,但却是好贤之人,有心好好探究一下此人是否真有才智,遂问柴武可和尉缭说过什么,柴武见主君有问,忙将刚才两人所说,一五一十的说了。
张耳陈余都是有见识的,听柴武一说,这心里一惊,暗道:“此人虽狂傲,单这看事可是明白的很!莫非此人真是大才未露不成?”
郦生却是大喜,心道:“此人看事明白,莫非真是太子要找之人?可是来的着了。且看一看,要真是如此,一定要拉到太子门下,决不能让他投了秦王嬴政!”
想到这,忙吩咐柴武快请,自己则和张耳、陈余等人整了衣冠,到阶下相迎。
几人见面彼此行礼寒暄,张耳等人都是着锦佩玉,仪态雍容。尉缭虽然换了衣裳,也不过是门下宾客所用,虽是华服,比之众人华贵还要差上不少。但尉缭视而不见,已然落落大方,举止从容,毫无局促自惭之态。
彼此进屋,以郦生为首众人坐了主位,尉缭由柴武陪着,坐了客位。这郦生本就是善谈的,又有心要探探尉缭的底,先是聊聊魏国贤士豪杰,然后或是诗书,或是将帅兵法,或是礼乐刑法,漫无边际的扯了开来。
这在堂上众人张耳等人,都各有所长,哪个是肯后的,既然话题扯开了,自然个个踊跃,各抒所见,这在座的,既然都号称贤士,侃侃而谈之中自是言之有物,各有见地,尉缭本就是狂傲好胜,不肯让人的,这种场合当然不会有意藏拙,因此上也是舌绽莲花,高谈阔论。
郦生张耳等人都是有见识的,两个时辰谈下来,知道尉缭才学见识果然不凡,已经是断个八九,心知此人定是太子要找之人,郦生有意,将话题引到正题上,道:“尉君大才,果然不同凡响,以君之才,果然取卿相之位当在反手之间。听柴君所言,君欲入秦,不知为何?”
尉缭呵呵一笑,道:“天下七国争雄,秦有天下之半,十数年间,当会一统六合,秦岂不正是英雄用武之地?”
郦生追问道:“秦力虽强胜无匹,然秦虎狼之国,一统天下,恐非万民之福,六国虽弱,如合纵抗秦,秦又岂能如意?”
尉缭不以为然,摇头道:“君所言,只怕想当然尔。自三家分晋,诸侯纷争二百余年,周德已衰,九鼎归秦。期间六国诸侯虽屡屡合纵抗秦,偶有得势之时,但终不能长久,反为秦所乘,诸侯国势日弱,至于危急。当今天下,秦居形胜之地,地广人众,如秦不爱财物,尽出金玉宝货贿诸侯权臣,扰乱合纵之计。诸侯人心不齐,定然为秦所破!”
张耳洒笑道:“以君之言,诸侯竟无策可救,只能束手就擒不成?”
“昔年秦攻魏甚急,信陵君归国为大将军,却蒙驁于河外,秦兵虽强,却不敢出函谷关一步。”
“前年赵、韩、魏、楚、卫五国攻秦,亦进至关中,去年蒙驁攻赵,兵败身死!以某看,秦势虽强,并非无懈可击!”
尉缭毫不相让:“前年之战,五国联军虎头蛇尾,未经大战即仓皇而逃,蒙驁之败,秦虽小挫于赵,但毕竟不伤根骨。”
“以信陵君之贤之亲,尚为秦所间,弃而不用。更可见诸侯无用!”
陈余不忿,道:“难道天下定是死局不成?某却不信!”
“秦势虽强,却也内有隐患,并非无机可趁。况如这诸侯之中如有贤才,论亲在魏公子与魏王之上,论贤则天下豪杰归心,能励精图治,富国强兵,再合六国之力,未必不能制秦!”
谈论这久,尉缭对郦生张耳陈余等众人之才识,也了解了一二,心知这在座的几位,即便不如自己,那也相差不远,都是胸有锦绣颇有见识的大才。陈余话说到这个地步,尉缭觉得再辩下去,无非是意气之争,无益于彼此深交,遂正容道:“君言有理,只是某未见其人尔!”
郦生听了,鼓掌笑道:“非也,非也,如今正有其人,只是君尚不知而已!”
尉缭笑笑,道:“诸侯宗室公子,名臣大将,某虽卑鄙,不能尽知,却也了解一二,论亲论贤,岂有过于信陵君之人?郦君切莫大言欺人!”
郦生摆摆手,道:“何必欺君,君可知某等为何来这大梁?”
尉缭摇摇头,道:“不知!”
郦生道:“正是为君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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