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声喧哗,驿站的大门轰然而开。
阳庆抬头看去,门内以燕太子姬丹领着一众宾客二十余人鱼贯而出,这里面除了姬丹头上是金冠束发之外,其余所有人,包括素来以武勇出名的夏扶、宋意、武阳、秦舞阳等壮士,都是锦绣云纹的海蓝色宽衣大裳,峨冠博带。看到阳庆在门口站着,姬丹快走两步,当先弯腰拱手,道:“姬丹有幸,得见先生大贤,迎接来迟,还望先生赎罪!”
阳庆恍然大悟!
让他在门外久候,不是怠慢。
阳庆游走诸侯,虽然是医士,见识却是不少。
燕国以周室衰败,先祖火德久衰,燕国如要兴盛,须反其道而行之,于是按阴阳学说,推演出“燕临大海,又处北方玄武之地,天赋水德”且燕国之水乃是烟波浩渺的蓝色大海,故燕国尚蓝,旌旗服侍均已海蓝色为主。
众人海蓝色宽衣大裳盛装出迎,乃是迎客最隆重的礼节。
对于一个看病的医士,尤其是对一个仅仅诊断病情,并未出手救助的医士,给予这种待遇实在是过了。
阳庆从没认为自己有自高于诸侯的道理!那肯安受姬丹的大礼,赶忙侧开一步,弓腰还礼,道:“太子客气,庆不敢当。”
姬丹一边行礼寒暄,一边打量这阳庆,看阳庆也不过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修眉细目,面皮白净,唇上蓄着短短的胡须。身高七尺半,着一身青色布袍,腰间用一条丝带束住。颇有书卷之气,虽然不像那些自认贤豪自傲之士大模大样的收礼,却也是从从容容,举止有度,心里愈发的喜欢。当即要倒行引路,请阳庆进正堂相见。
阳庆见姬丹礼越发的重,哪里肯受,推辞许久,定要让姬丹前行,还是鞠成见两人辞让不下,一直僵持,中间打个圆场,请两人分从两侧,同时登级,两人虽都不情不愿,但也知道争执下去也不是个了局,这才勉强应承了。
到了正堂,姬丹亲自拂席,要请阳庆坐上手客位,阳庆推辞不得,只得坐了,姬丹又拜倒致谢:“姬丹之症,非先生无能确诊,今日得愈无恙,实赖先生大德!”
阳庆赶紧起身避席,道:“殿下客气,血脉之症,本无需诊治,此乃太子洪福,庆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
姬丹笑道:“先生何须谦虚,如非先生,丹定会有药石之苦,或因此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说着,让人捧过玉璧六双,黄金百镒作为谢礼,这又是重礼!
阳庆坚不肯受,推辞许久,无奈姬丹坚持,只得勉强收下。
待众人一一坐定,姬丹行礼,问道:“听鞠大夫所言,先生师门传自秦越人大医士,扁鹊传人,果然妙手无双!”
阳庆拱手致谢:“太子夸奖,庆年幼,从师不过十余载,师门所传,不过得之二三,实在当不得太子告誉!”
姬丹笑问道:“,当初秦子游历天下,为秦太医所忌遭刺,天下人闻之,无不惋惜,秦子仁心高术,有弟子如此,也当含笑九泉,不知先生师承秦子那位弟子?”
阳庆见姬丹称秦越人为秦子,这是对祖师学问人品极大的恭敬,心中越发的感动,忙恭声答道:“承太子下问,当日祖师遇难于秦,有弟子子阳,变身出三晋,入齐隐居于临淄,以名为姓,庆不肖,乃是其八世孙”
鞠成在旁,拱手赞道:“家世渊源,果然不凡!敢问先生,缘何到了邺城”
阳庆听鞠成这一问,脸色不由黯然,迟疑了一下,才道:“大夫有所不知,昔日祖师遇害于秦,先祖对子弟有言,医之道,本是仁术,治病救人而已。但这世上疾病无穷,医术有尽,当活者,医者可助其愈,该死者,虽千方百药,也不能救之活。”
“故病有六不治:骄横肆意不论理,一不治。轻身重财,二不治。衣食不全无法调养,三不治。阴阳并,藏气不定,四不治。身体虚弱,受不了药石,伍不治,信巫不信医,六不治。”
“庆世居临淄,十世行医,在齐地薄有微名。齐国相后胜有一爱弟后函,曾在齐太医处与庆相遇,庆为其切脉,从脉法看,因多次饮酒后见大风气,故病苦沓风。。。。。”当时阳庆出于一片仁心,告诉后函,这个病如果不早点医治,三年之后,四肢将麻痹不可自主,然后会让人口不能言,一旦口不能言,离死期就不远了。
这后函家兄是一国之相,自己在齐国从来都是横着走路的,那里看得起一个小小的医士,本来自己觉得身体壮的很,可听阳庆说起来,竟然如此危险,当即大怒,狠狠羞辱了阳庆一番。
哪知道,到了今年初,后函果然四肢渐渐无力,果然麻痹不能自主,这才着慌,后胜爱弟心切,高价悬赏,召齐国各地名医诊治,人来了不少,药用了更多,可惜数月不见任何起效。
又过了十来天,果然如阳庆当初所说,渐渐口不能言,后函病死。后胜伤心幼弟早亡,迁怒于各位医士。这医士中,有一两个缺德的小人,本来就嫉妒阳家名声,就向后胜诬告,说后函本来确实没病,是阳庆为了阳名,暗地里行使巫祝之术,这才众人束手无策。后胜听了,当即要抓捕阳庆,为幼弟偿命。
幸亏阳家行医多年,在当地有很多人感念阳家。
这后胜府上就有一小吏,去年父亲病重,就是赖阳庆救助,才挺了过来。这小吏听说恩公遇此祸事,赶忙偷偷送信。
后胜的权势,阳庆就算冤死也没地方申诉,为了避免杀身之祸,只得舍了家产,带领家人,连夜逃出齐国,辗转来到邺城,这才站住了脚。
阳庆说完,这姬丹之下众人,都是愤愤不平,夏扶性子最急,直怒的脸色通紅,跳起来说道:“后胜这厮,怎的如此不讲理,若让我遇上,定给他一剑。”
阳庆心里暗叹,久闻燕太子善养壮士,果然门下众客,豪侠仗义,当即对夏扶一拱手,谢道:“壮士高义,阳庆多谢。医者小道尔,权贵之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有这样事也是寻常。”
姬丹摇摇头,对众人说道:“先生此言,丹不敢苟同!。。。。。”在姬丹看来,这医术,不但不是小道,反而是仁德无量的大道,人命关天,正是有了医士的存在,才能使很多病人转危为安,正是由于医学的发展,才使人的寿命不断地延长。
“权贵轻医士,乃其无知。。。。。”如今这个年代,很多人,包括哪些知书达理受过教育的权贵,因为年代的限制,还看不起医士,认为是方术之流的小道,倒还可以原谅,但是阳庆作为大医士的再传弟子,却不该如此妄自菲薄,看不起医术的重大作用。
每一个有志于医学的人,都应该抱有一颗悲世悯人的仁心,大力研究和推广医术的发展和应用,让更多人学习医术,让更多的人了解医术,让更多的人得到医术的帮助。
“秦子仁心高术,丹素来敬仰,只恨无颜瞻仰,秦子之道,须赖先生努力,传扬于天下,造福于庶民,先生任重道远,切不可妄自菲薄,自低身份”
姬丹一番高论,侃侃而谈。阳庆听着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不由面显愧色,谢道:“太子殿下高论,阳庆受教了。但得天下诸侯,能有殿下六分见识,这医道定可大昌于天下,为庶民造万世之福!”
鞠成虽不是大才,但自幼心思细密,随侍姬丹又久,察言观色,再加上刚才姬丹接待阳庆的礼节,断定姬丹对阳庆已经有了招揽之意。他是姬丹的心腹总管,自然要为姬丹分忧,当即接口道:“先生乃客居邺城,自然多有不便。。。。。”那是当然了,由于医学水平发展有限,当时的人大多对医术也是信疑参半,即使要看病,也多是看名气,家世。阳庆一个游医到此,从业自是艰难,况且这邺城之中当地医士,在此扎根数世,对阳庆也是多有歧视排挤。如非阳庆医术高超,治了几个他人束手无策的病例,能否在此立住脚,还真是个问题。
“先生大才,岂可屈居于这边镇小城。。。。。”
“正如先生所言,天下诸侯,那个有我家太子这般见识,。。。。”既然阁下在此立脚不宜,我家太子如此贤明,这般重视医道,先生何不举家迁址燕国?有我家太子支持,先生在燕国行医治病,光大师门,岂不是如鱼得水?
鞠成一番话,说的阳庆怦然心动,是呀,既然自己在此多有障碍,有太子这番际遇,那到了燕国,凭着自己这身本领,在燕国安身立命,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姬丹看阳庆不断点头,知道阳庆心动,当即趁热打铁,道:“先生,如今天下,儒、墨、法、阴阳、纵横、农、兵家诸子,都是显学,开宗立派,传播天下,医学一道,归于方术之流,丹每念及此事,心中痛恨,先生如能光临敝国,为天下苍生庶民计,丹定奉先生如上宾,助先生昌大秦子一脉,让医学一道,为天下大宗,请先生留意!”
阳庆听姬丹燕语诚恳,心中感慨万千。如今这天下策士豪侠,游历诸侯,取显爵,得高位,享上禄,阳庆也是读书人,游走各地不过是混个安身立命,富而难贵。阳庆自然也常有失落之感,尤其是后函一事,每当想起,都让他耿耿于怀。但他自幼家传医道,耳闻目染,都是治病救人,仁道之心早已根深蒂固,毕竟舍不得这祖传医术,每每深夜静思,都是左右为难,辗转反侧。
如今太子邀请,当真是拨云见日,对于阳庆,乃是数月之困一朝而解,阳庆顿时大喜,即刻起身,向姬丹拜礼:“阳庆得太子看重,实阳家之福,医道之幸。庆愿追随太子,昌大秦子医道,为庶民造福!”
姬丹哈哈大笑,起身避席,拉起阳庆,道:“得先生相助,乃姬丹之幸,燕国庶民之幸也!”
说罢,姬丹挽了阳庆的手,亲自陪到偏室,由侍女们为阳庆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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