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番闹腾,已经是中午时分了。两边共同决定,吃了中午饭再动身。
汉军这一边吃饭,除了武延秀和他的侍女们在一起单独吃以外,还有那一群宦者也是另外吃的,剩下的则全部集中在一起,吃饭。
行军途中,饭菜是极为简陋的,虽然这是午餐,也只有少许的稀饭和馒头,以及一些小菜。
张易之和一群士兵们围拢在一起,毫无避忌地吃着。他的左右两边,分别是武裹儿和王雪茹。想当初,张易之答应让两人携行,就是因为她们证明了自己能和大家一起吃苦。她们的出身,无疑是当世第一等的高贵门庭,当初刚开始吃这些小菜馒头的时候,还真有些不习惯。
只是,为了和檀郎厮守在一起,她们每次都皱着眉头吃下了别人一样的饭菜。待到后来,他们竟然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军营中的饭菜了,这又是意外之喜。如今的她们,已经能像普通士兵一样,坐在那里一边吃喝,一边高谈阔论,那言语神态,极为粗豪。
甚至,就连那士兵们之间极为常见的荤笑话,他们也能泰然面对,绝不会像当初那样大惊小怪。唯一的和普通士兵们不一样的是,他们不容许别人对自己勾肩搭背,动手动脚。几个士兵也曾一不小心犯了他们的忌讳,引来了两位“高手”杀人的眼神。后来,也就没谁再敢轻易触犯两位高人这个奇怪的忌讳了。
正在此时,忽听边上一个声音响起:“你们吃得这么兴高采烈,怎么不叫上我呢?难道是怕本特勒饭量过大,吃穷了你们吗?”
众人回头望去,却是云特勒。
因为按照武延秀的意思,招待云特勒是张易之全权负责的,张易之只好笑道:“云特勒说笑了,我们这点粗陋的食物,云特勒若是看得上,已经是十二分的荣幸了,何谈其他!不过,据我所知,弋特勒每天都会派出最高明的猎手,为本部军马猎取肉食。云特勒你总不会为了吃我们这些难以下咽的东西,而放弃那美味的肉食吧!”
云特勒微微一笑,道:“既然我已经是你们汉军军营里的客人,又岂能擅自回到突厥军营里去呢?人质,总要像个人质的样子才是。再说,你们这些食物也本特勒看来,也不算粗陋呢!”
言罢,他来到张易之的身边,意思似乎是要紧挨着张易之坐下。
那武裹儿何其的眼明手快,一见之下,二话不说,把身子往张易之的身边靠近了一点,几乎就和张易之凑到了一起。然后,他抬起头来,淡淡地看着云特勒,那挑衅的意味极为浓烈。
云特勒微微一愕,随即脸上便现出尴尬之色,他讪讪地说道:“不知这位——”其实,对于武裹儿和王雪茹的身份,云特勒早就觉得不一般了,只是他一直没有机会开口发问罢了。
张易之暗暗苦笑。武裹儿方才这个小小的动作,争风吃醋的味道实在是太浓烈了。这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必要。从身份上而言,云特勒坐在张易之身边,实在没有什么不妥的。况且,张易之现在还真没有沾花惹草的心情。加上,张易之一直推断,突厥必然会在很近的将来,成为大周的敌人,他也绝不会愿意和突厥的女人发生任何一点不应该出现的纠葛。
“这两位,乃至下官的贴身保镖,一身武艺十分厉害的。”张易之道。
武裹儿和王雪茹早已习惯了这个答案。若是在以前,她们都不会觉得这个答案有何不妥,如今成为了张易之的枕边人,某些方面的心思就灵敏了不少。听得那“贴身保镖”“武艺”这样的词汇,她们都是俏脸一红。
张易之一见这两人霎时间展现出来的小女儿情态,吓了一跳,这云特勒可不是弋特勒那样好欺瞒的,这两人可不要露馅了才是。
不幸的是,两人的情态还真就落入了云特勒那一双灵动的眸子里面。他先是一愕,继而心下闪过一丝明悟:“早就听说他们汉人贵族人家的公子,家中总喜欢养一些娈童,玩那虚鸾假凤的事情。据说,这娈童的受宠程度,往往超过侍妾。如今看来,这空穴来风,也非无因。眼前这位张将军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看来也是来自这样的人家。他这两位娈童,倒是都俊秀得很哩,怪不得张将军连出使异国,都要带上他们。”
“想通”了这一节,云特勒的心下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什么滋味都有了。
张易之看见云特勒这般模样,略略有些心慌。他以为,既然王雪茹能轻易看穿云特勒的伪装,云特勒要反过来看清她们两个也不是很难的事情。而如今,云特勒的这般模样,似乎也正证明了这一点。
张易之回过头来,轻轻地瞪了武裹儿一眼。武裹儿也自觉一时失态,有可能会给檀郎带来麻烦,心下歉然,见了张易之的眼神,竟是没有反击,只是假装没有看见,扭过头去。
云特勒果然没有继续往张易之的身边凑,而是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让人送来了一份食物,便自吃了起来。喝下口稀饭,云特勒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有些怔神。然后,他转过头了,向张易之道:“张将军,你可知道,这是本特勒至今为止,尝过的最好的稀饭!”
张易之见他不提武裹儿和王雪茹的事情,心下略略一松,待得听清他的话,又是一愕,有些不信。这云特勒再怎么说,也是突厥特勒,就算没有汉人皇子皇孙那样的锦衣玉食,也不至于连伙食都要犯愁吧!其他的汉人士兵,一个个的也都是一脸不信。
云特勒再次喝了一口稀饭,道:“张将军你们这一路以来,也看见了。其实,我们突厥人也并非没有农垦之事,尤其是这些临近你们大周的地方,田地并不十分罕见。只是,这些在我们突厥人看来,最肥沃的土地,若是落在你们大周,恐怕就是最贫瘠,最不适合农垦的土地了吧!”
张易之终于听出了云特勒意中所指,他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们突厥本土所产的稻米,其实在你们南人看来,恐怕都是最差的了,而且产量也极低,但这在我们突厥人看来,已经是很好的主餐了,设非在特别的日子里,我们这些皇族子孙都很难吃到的。今日能吃到这么好的稀饭,也是本特勒的机缘了。”说到这里,他竟然不再把话题往下面引申了,而是就此打住。
张易之略略松了一口气。他明白,云特勒的意思是,他们突厥人并非是天生有侵略性,而是受着地域的限制,不得已要南侵。但这在张易之看来,是绝不能成为理由的,就像穷人家的孩子不能因为富家的孩子有钱,就去抢人家的。凡事,总还是要讲个青红皂白的。
不过,云特勒在这里打住,一场本来就要开始的争论,也就被扼杀于无形之中了。
“云特勒若是喜欢,以后这几天,就一直在我们汉军的军营里面进食好了,咱们汉人别的没有,米面还是充足的!”张易之笑道。
云特勒笑着说道:“好啊!”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容缓缓敛去,脸上反而映出淡淡的忧虑,他竟然当着大家的面,轻轻地喟叹了一声。
拔营前的这一次午餐,就这样在一个极为诡异的气氛之中,结束了。饭后,随着一声令下,大队人马又开始向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