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闲脸色一变。自从今天崔善亭开始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这老头子对自己的态度相当的不友好,而对张易之却是极为友好。这简直就是两个极端,让一个很迟钝的人也很难不明晰地感觉出其中的差异。
张闲也活了这把年纪,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是看得分明。只不过,由于姜小玉的事情,张闲现在对崔家,尤其是崔善亭本人怀着一种愧疚之情,倒是把崔善亭先前不甚友好的态度当成了他的一种发泄。
然而,当崔善亭提起张家二房财产的事情,张闲立即感觉到,崔善亭先前的态度,绝不仅仅是发泄这种不满,他很可能是专程为张易之而来的。否则的话,就算崔善亭对于张家有所不满,万万没有理由干涉张家内部的事情。
“怎么办?”
这个问题迫在眉睫地摆在张闲的面前。虽然在他看来,崔家老头子着实可恶,但这个可恶的老头子在这个可恶的时间地点提出的这个可恶的问题,他却是不能敷衍,必须要立即给出答案。
是放弃吃到嘴里的肥肉,以讨好崔家老头子,还是一毛不拔,和崔家老头子对着干呢?张闲左右为难。
崔善亭却不给张闲考虑的时间,说道:“我说张公,你就给个痛快话吧,莫非真像传说中那样,意欲霸占你那位已经过世兄弟的财产不成?”对于他这种身份的人来说,这话说得就十分的露骨了。但这样一来,也逼得张闲无法不明确表态。
“嘿嘿!”张闲干笑一声,道:“崔老说哪里话。其实,我们作为叔伯,自然也希望侄儿能早日长大,承担起振兴家族的重任。如今五郎既然已经行过冠礼,有了为家族承担责任的资格,我们自然要把属于他的责任交给他去做。我正打算等冠礼结束,将属于他的房契、田契、地契等等交还与他,既然崔老来了,倒是正好请崔老做个见证!”
经过一番考虑,虽然万分不甘,他还是决定将吃进嘴的肥肉吐出来。崔善亭这老头子今天看起来来者不善,不宜招惹。而且,他看着张易之这位侄儿,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他不知道张易之和高延福、崔善亭这些人是什么样的关系,这让他依稀对张易之这位神秘的侄儿越来越看不破,也越来越忌惮了。
“哈哈哈!”崔善亭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就仿佛在赌桌上赢得别人连裤衩都当出去了一般:“我就说嘛,张家是一方有头有脸的人家,断然不会有人做出这种那些令人不齿的事情。既然是误会,一切都好,都好啊!”
一场冠礼就这样结束了。
当张易之等人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又是一阵小小的骚乱。张闲对着走在前面半个身位的崔善亭道:“崔老,您老人家这就回去了吗?”
“还有其他什么事吗?老夫就是听说你们这边有个年轻人要行冠礼,特意过来看看,难道你还有其他的什么事吗?”崔善亭说道。
张闲大为惊异。他知道,崔家这样的地方第一大豪门,是十分讲究面子的。族中有人在外面吃了亏,他们不论对错,总要找回场子再说。姜小玉虽然并不是崔家之人,却十分受崔善亭喜爱,她受了委屈,崔善亭也没有理由不帮她找回面子才是。换句话说,崔善亭应该会张闲大声质问关于姜小玉的事情才对。他这样不闻不问,实在是太过奇怪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自己犯了错,别人狠狠的责骂一番,心里的不安和愧疚也就消散了。倒是对方一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和你平平常常的说话,你反倒越发会觉得不安,总以为对方在心里谋算着更厉害的报复手段。
终于,张闲被心中的那种不安撩拨得难受,便开口试探道:“崔老您难得过来,就不打算去寒舍坐一坐?”他的意思,其实是在提醒崔善亭,如果要就姜小玉的事情发难,您就赶快出招吧,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哦,不了,不了!”崔善亭却似乎并没有如张闲所愿的意思,连连摇头,道:“老夫事物繁忙,就不蒿恼了!”
张闲听得心下一抽,嘴角也随之狠狠地抽了一下。他原本打算冠礼之后前去拜访崔善亭,就昨天姜小玉的事情向崔家致歉,顺便把姜小玉接回来的。可是,今天既然和崔善亭已经照面了,有话自然要说完,等下倒是不好再去崔家拜访了。
“不过——”崔善亭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一般,忽然又说道。
张闲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他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犯贱过,他现在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崔善亭这老头子立即翻脸,狠狠将自己数落一番。那样虽然有些丢面子,对于崔张两家关系总没有大的影响。
“骂吧,快骂吧!骂呀!”张闲伸长了脖子,暗暗祈祷道。给人的感觉就是,他真不是一般的欠骂。
崔善亭却说道:“不过,我也好久没有见到我那外甥女小玉了,今日既然恰好来到这边,就顺便去看看我那外甥女吧!我说张公,你们张家没有虐待我那外甥女吧?我那外甥女可是我孙子辈这些女儿家里面最听话、最温顺的一个。”
张闲听得这话,一颗心顿时坠入冰窟之中。
按照昨天张家派出去寻找姜小玉的人分析,姜小玉几乎可以肯定跑进崔家去了。可眼下,这个老头子却不认账,还给他演了这么一出,这不明摆着告诉张家,他们不愿把姜小玉送回张家了吗?
张易之一直不紧不慢地跟随在两个老头子的身上,听见这话,简直差点笑出声来。不得不说,崔家老头子的表演的确给力。
看着张闲那为难的脸色,崔善亭的脸色沉了下去:“张公,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我那位外甥女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张家的事情,受到你们的责罚了?”
张闲苦笑。崔善亭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感觉这事情严重。
“崔老这两天真的没有见到小玉么?”明知道苦挨过去不可能,张闲只好反问道。
“张公这话什么意思?这几天以来,老夫这是第一次走出我崔家的大门,又怎么会见到小玉呢?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了,小玉到底出什么事了?”崔老头子一脸的无辜,严肃地质问道。他那认真的神色,让人真的不能不相信事实真如他所说的,他并没有见过姜小玉。
张闲一张老脸憋得通红。这张家的宗祠之外,有不少*的酱油党正在围观。他张闲在定州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被这样质问,实在是极为丢人。
狠狠地咬了咬牙,张闲说道:“崔公,事情是这样的,昨天中午,小玉和四郎夫妻之间发生了一点小争执,她一怒之下便离家出走了——”
“什么?”崔老头立即挣开前后两位大汉的搀扶,走上前去,一把揪住张闲的衣领,道:“离家出走?我家小玉那样温顺的性情,若不是把他逼急了,如何会离家出走?你倒是给我说说,她走到哪里去了?”
“我们把整个定州城都已经找遍了,唯有一个地方——”
“一个地方?什么地方?”
“就是——崔家!”张闲犹犹豫豫地说道。
崔善亭越发的生气了:“什么?你的意思,我把自己的外甥女藏起来?”老头子一把放开张闲,大跨步向前行去。看他走路的样子,简直是虎虎生威,哪有一点需要人搀扶的迹象!
一下子跳上马车,老头子丢下一句:“张闲,我告诉你,若是找不到我那外甥女,老夫和你们张家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