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之脸色一变,不消细想,他立即意识到了门外之人是谁了——
那就是当今女皇武则天!
若不是她,说话间怎么会透出如此的亲密?若不是她,怎么能不声不响地进了这宅子?
“该死的!”张易之心中叫苦。自从他得知“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祈祷,但愿一辈子也不要见到武则天——尽管他对这位华夏史上唯一的一名女皇帝怀着很强烈的好奇心。
可是,眼下该怎么办?
也顾不得追究女皇为什么自称“妾身”这一类的问题,张易之有些仓惶地游目四顾,想要找出一个藏身之所,可这书房虽大,却是一目了然,莫说一个人,就是一只小猫小狗恐怕也难以隐藏形迹……
张昌宗见兄长惊惶,忙笑了笑,轻声说道:“没事的,大家和善得很!”
和善?当然和善!张易之苦笑,若不和善的话,以她万乘之尊的身份,岂有进门之前先打招呼,而且主人没让进去,还真就外面等着的道理?她若想进这天底下任何一处房子,又有谁能拦着?
“是了——”张易之心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老子根本不需要躲,也不能躲啊!她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那几个守阍岂有不把我到来的消息禀报于她的?我若是躲藏的话,反而有图谋不轨的嫌疑了!”
张昌宗看张易之渐渐恢复了镇定,心中甚喜,也不起身,竟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向外叫道:“里面没有外人,你自行进来就是!”
张易之却不可能有张昌宗那样的镇定,连忙原地站起。
“吱呀”声中,门轻轻地开了,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地步了进来。
此时的武则天,身上穿的是一身灰色的男装,头戴折上巾。尽管曾经风华绝代,但洗尽铅华之后,她已经不复当年的姿容,一眼看上去和路边平平常常的老媪倒也没甚二致。甚至,她给人的感觉竟然是慈眉善目——比一般的老人更加的和善可亲。
虽然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却似还不足六十岁的样子。人说武则天驻颜有术,传言真是一点也不虚假。
不拘是谁,也难以想象,妆扮如此朴素的一个老人家,竟然是当今的天子!
武则天满目春风地走了进来,脸上的笑意甚至还怀着点撒娇的意味在。当她一眼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前面的时候,脸色立即僵住了。
张易之方才的猜想,还真是冤枉了武则天。武则天根本不知道这书房之内还有第二个人存在,若是早知道的话,她作为天子,又怎么可能以“妾身”自称呢?方才她进门的时候,守阍倒是有意把事情禀报给她的,但她以为守阍想要说的,不过是张昌宗正在做什么之类的。
作为一个沉溺在张昌宗绝世的魅力之中的女子,对于有关张昌宗的任何信息,武则天都是想知道的。不过,她却更加喜欢自己去探知去了解的感觉,所以她阻止了守阍的话,并吩咐谁也不许发出声音,以便配合她自己,给张昌宗一个惊喜。
可现实的情况是,武则天有些吃惊愕然,好在当她把目光倾注在张易之的身上之时,才有了一点喜意了——这个男子星眉朗目,面如冠玉,也是一个罕有的美男子啊!虽说单就俊美的程度而言,他比起张昌宗来,差了一些,但他却有着张昌宗所不具备的阳刚之气。
张昌宗见武则天的眼神从单纯的惊愕变为惊喜,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这才站起身来,道:“大家,这位就是我——唔,微臣向您提起过的兄长易之了。”
前世的张易之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这一世虽然见过了武隆基、武承嗣这样的大人物,并且还能在他们面前丝毫不露怯色,但在武则天这样一个正在执掌天底下最大权柄的女人面前,他还是不免脑子一阵空白,以至于任由武则天对着他端详了一阵子,却是毫无反应。
这时候,张昌宗说话的声音终于把他从短暂的失神之中拉了回来,他连忙学着在电视里看来的礼节,嘴里喊道:“臣张易之叩见吾皇!”作势便要跪下去。
但当她的膝盖曲下一半的时候,却感觉手腕被人拉住。他有些愕然地望去,却看见武则天那张春风满面的面孔已经离他不足两尺的距离。虽然已经这把年纪了,她的手上竟然还有这般力道,竟能把张易之这样一个高大汉子拉住,实在令人无法不惊叹。
“卿之兄弟昌宗乃是朕的腹心爱臣,一向不以俗世的礼法拘之,昆玉之间,理当同礼,五郎你也就不必拘礼了。”
“同礼?”张易之只感觉自己心底下凉凉的:“希望不是什么都同了去才好!老子怎么就这么倒霉啊,怕什么来什么!看她这样子,似乎已经看上老子了!救命啊,这他妈的贼老天,这不是害老子吗?把老子弄得这么帅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人太帅了会害死人的吗?”
“多谢陛下!”张易之涩声应道。
武则天双目不离张易之,脚下微动,也找了个位置坐下:“早几日就听六郎言道,他有一位兄长,豁达贤能,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今日一见,此言果然不虚。不知卿是否有心入朝为仕呢?”
入朝为仕?如果真的只是混个官当当,以张易之的性格,断然没有把这么便宜的事情推拒掉的道理,可就怕这当的并不是朝官,也不是地方官,而是床上官!
女皇毕竟七十多岁了,不管以后继位的是她的儿子还是侄儿,很难想象未来的皇帝会放过上了他妈或者姑妈的人。这一点,张易之想想武隆基那日在太平公主府对自己的态度,也就明了了。
若是只顾眼前富贵,张易之只消点头就好,只要历史的车轮还要继续向前,武则天就会像历史上那样被自己兄弟二人迷得团团转。金山银山、数不清的良田豪宅都不在话下,她甚至可以为了自己的一席话,逼死自己的亲孙儿孙女。至于贪污受贿、*鬻爵的事情,自己兄弟做得再多也无关紧要。
可他毕竟还年轻,武则天却已经老了,很老,很老了。这样的风光能持续多久呢?三年?五年?还是——
就算是十年,十年后呢?在屠刀面前,穿越者还会有优势吗?
为人最忌目光短浅,只顾及眼前的利益,对于未来丝毫不作打算。这个头,张易之不能点。
“哦——”武则天见自己主动相问,张易之却并无顺杆子往上爬的意思,不由有些意外,一向孤傲的她心中不免生出了不满之意:“从来才能卓著之人都以售与帝王家为荣,天下英雄,无不以紫袍玉带、封妻荫子为幸,卿对朕还有朕的这个朝廷莫非有不满么?”
这话就有些严重了。武则天作为一个女皇帝,素来最为敏感,凡是对她本人还有这个朝廷不满的人,她的剪除手段都是极为酷烈的,因为她把这些人当做自己已经推翻掉的李唐王朝的拥戴者,也就是她武则天本人的政敌。
武则天这样说,倒不是真的对张易之产生了怀疑,而是一种威胁,意思就是说,你不顺着我,就是我的敌人!
张易之心下一沉。此时若是屈服,不但暂时安全,而且可以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权倾朝野,显贵异常,可结局会很悲惨。可若是不答应,会被皇帝当做敌人——
“大家——”就在这关键时刻,一直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超然姿态坐在旁边的张昌宗终于开口了:“以我——微臣看来,我这位兄长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他和微臣一样,对您老人家忠心耿耿,断然不会对朝廷有什么不满的。臣想,他应该是自己有所打算吧!”
武则天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把话说得有点过了。不管怎么样,张易之毕竟是张昌宗的兄长,除非自己连张昌宗也舍弃掉,否则还真难以拿张易之怎么样。一念及此,武则天放松了一点语气,向张易之道:“那么五郎你有何打算呢?”
张易之听得张昌宗终于开口,顿时松了一口气。其实,他知道张昌宗为什么迟迟不开口相助,那是因为这小子还是希望自己进宫,他心底下还存着兄弟二人同甘苦,共患难的“好心”。本来,若是他早开口的话,自己未必会被武则天逼到这个必须做出抉择的死胡同里,可现在——
张易之心下一横,装出一副慨然的样子说道:“臣自幼就曾立誓,一定要凭借自己的本事猎取功名。为此,臣苦读诗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参加科考,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以遂老母多年夙愿!”
他这番话自然是废话。有唐一朝,科举入仕始终是一条拥挤不堪的羊肠小道,每科的录取名额也就那么二三十人。武则天践祚以后,为了拉拢天下士子,每年都举行科考,可这二三十人的名额和每年成千上万的入仕人数比起来,还是不值一哂。
莫说张易之从小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就算他才华横溢,下笔有神,在这种残酷得不能再残酷的竞争之中,想要杀出重围,也是难上加难,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张易之就是因为这可能性太低,才这么说的。这样一来,他以后只需要报名参加科考,就能交代过去了:“不是我不想当官,实在是能力不够!”
武则天眼中泛起若有所思的笑意,忽然说道:“爱卿的雄心,朕佩服得很。不过,据朕所知,这入仕之徒,可不仅科考一样。你张家也是世家大族,为什么不能通过门荫入仕呢?”
门荫这种入仕方法在后来的宋朝,几乎就不存在了。就算你身为宰相,你的儿子也不过能荫一个校书郎、翰林编修之类的闲散小官。但在大唐,这却是入仕的主要途径,很多高官显贵的儿子都能年纪轻轻,就能获得一个极为显贵的位置。比如说房玄龄的小儿子,著名的绿帽王房遗爱老兄,屁本事没有,却因为老爸和老婆的关系,官居散骑常侍,正三品高官。
有唐一朝,几乎所有的高官都是从父亲老爹那里继承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