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珂看着光着脊背,喊着号子搬运木材的士卒,皱着眉头催促道:“再增加人手,轮班干活,明天天明前定要将冲车建好!”
一旁的段凝赶忙躬身应道:“喏!”一旁传来一阵人和牛的惨叫声,和士卒们的欢笑和叱呵声夹杂在一起,显得分外怪异。李从珂皱了皱眉头,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段凝回头看了看,小心答道:“禀告将军,那些耕牛是征集来剥取制造器械的牛皮和筋角的,想必和当地百姓起了些冲突,末将立刻去处置一番。”
李从珂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在很多古代攻城器械中,牛皮和筋角都是必备的材料,是以一旦围攻或者大举制造装备,附近的耕牛便倒了霉,而耕牛是当地的百姓的命*根子,是以大战之后必有大饥荒,不过这在李从珂眼里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反正晋军当年在李克用时代,即使在河东军纪也是不敢恭维,更不要说现在在敌人地盘上了。李从珂在工地旁巡视了一圈,抬头向宜阳城的方向望了望,冷笑道:“这宜阳城中守将好没眼色,洛阳周边那么多城塞都老老实实的开门归降,唯有他闭门死守,等到攻城器械一打制完毕,便是玉石俱焚,难道这个时候还会有救兵不成?”
段凝稍一犹豫,低声道:“将军,以末将陋见,救兵未必有,但我等还是早日破城为上!”
李从珂一愣,听出了段凝话语中的未竟之意,赶忙问道:“有话请直言?”
“将军,朱友贞从襄城大败,逃回汴京的半路上,便将大将贺緕遣往长安,节度关中、河中诸军事,汴京被破之后,关中、河东这些日子却没有半点消息传过来,这宜阳位处崤山要道,说不定便是此人已经遣将封锁函谷关,整合关西势力,准备仿黑獭故事,自成一体了!”
听了段凝这一番话,李从珂脸色顿时大变,段凝方才提到的“黑獭”乃是西魏大权臣宇文泰的小字,北魏末年,群雄四起,权臣高欢击败了契胡尔朱氏之后,控制了以关东为中心的北魏中央政权,但贺拔岳则和侯莫陈悦联合,割据关陇,与其抗衡。高欢用计诱使侯莫陈悦火并了贺拔岳,并派出手下大将侯景前往关中,企图乘机收编贺拔岳麾下的残余势力,却想不到贺拔岳麾下的残余势力迎立当时不过是夏州刺史的宇文泰为主。宇文泰领军消灭了侯莫陈悦之后,便堵塞函谷关,割据关陇,并以自己所属的武川军镇为核心,建立了关陇集团,其后凭借关陇地区优越的战略位置,与高欢苦战百余年,终于扫平北齐,完成了对中国北方的统一。西魏、北周、隋、唐诸朝的中央统治集团,其核心都是关陇士族。贺緕也是梁国名将,若是让其统和关中、河中势力,仪仗山河之险,对于李嗣源来说可是莫大的威胁。
“段公!”李从珂对段凝改变了称呼:“汝好生办事,我李从珂也是长眼睛的,到时候回禀陛下,定然会给你一个好下场!”李从珂原先虽然对段凝也颇为倚重,但他毕竟出身以豪勇著称的沙陀武人,加上自从攻破汴京后,诸事顺遂,早已志满意骄,对于段凝这等领军能力烂而且无节操的降将,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鄙视,直到方才才感觉到形势紧迫,像段凝这等了解梁国内情的降将还是不可多得,好好好笼络。
段凝赶忙敛衽下拜道:“将军垂爱,末将感激涕零,定当尽心竭力,效犬马之劳!”
“段公请起,段公请起!”李从珂赶忙将其扶起,只见段凝脸上已经涕泪横流,心中不禁一动,赶忙温言抚慰。片刻之后,李从珂才转身回营去了,段凝看着李从珂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牧马小儿,几句话便被糊弄过去了!”毕竟李茂贞还割据凤翔的情况下,贺緕所有的只有半个关中加上河中之地罢了,能自立的可能性不大,段凝方才那番话其实是为了夸大外部威胁以自固而已,李从珂虽然勇武,但在这些细微人心的地方还是差了很多,一不小心便着了段凝的道儿。
李从珂刚刚回到大营,刚刚解下身上的铁甲,便有校尉进帐禀告,说有洛口仓城已经陷落。
“洛口仓城陷落?”李从珂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惊问道:“你莫不是搞错了,那洛口仓城乃是在洛阳城的东面,新安、渑池、孟津都已为我军占领,无论是贺緕还是河东军,怎的洛阳没有军情传来,洛口仓倒先出事了!”原来洛口仓城位于洛阳城的东北面,正好处于汴京前往洛阳的交通线的重要节点,隋大业二年,官府于巩东南原上筑仓城,周回二十余里,穿三千窖,窖容八千石。亦曰兴洛仓。十二年,以盗贼充斥,命移兵守洛口仓。后李密与王世充、王世充与李世民的大战中,有多次围绕争夺此处重要仓城的战役。李从珂的主要假想敌是关中的贺緕还有河东的张承业,他们进军的方向无非是从出关中函谷关或者由出太行,下河内,渡过孟津进入河洛盆地。但无论是走哪一条路,洛口仓城都应该处于后方,怎么会先落入敌手而孟津、洛阳等地毫无警讯传来?
“将军,绝无错处,报信的人便在外面,乃是镇守洛口仓城的督军!”
“什么?快让他进来!”李从珂喝道,由于他手中绝大部分都是梁国降军,为了确保对降军的控制,在各个分守的军中都留有数名亲信军官,以为监督之用,称之为督军。李从珂对他们的信任当然远远胜过对那些降兵了。
“喏!”那校尉起身出帐去了,不一会儿,便有带了一人进来,那汉子进得帐来便扑倒在李从珂面前,连连磕头,头也不敢抬。
“抬起头来,快说!洛口仓城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从珂一脚将那汉子踢翻,怒喝道。
“将军,不知道哪来的敌军,甲仗十分精良,还有许多火器,本来末将倚仗城墙还可以守的,却没想到敌军出来了一名姓霍的汉子,在城墙下转了几圈,大声劝降,城内那些狗杂种就摇摆起来,末将看情况不妙,赶忙开了西门跑了,若不然也陷在里面了!”那汉子说到这里,大哭起来,只见他满脸尘土,嘴唇和脸上一条条皲裂的口子,显然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甲仗精良?火器?还有姓贺的汉子劝降?”李从珂脸上疑云重重,思忖片刻后问道:“那姓贺汉子生的什么摸样,还有,叫甚名字?”
“那汉子离得甚远,容貌看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戴了个黑色的眼罩,应该是盲了一目!至于姓名?”那汉子低头回忆片刻之后答道:“那时颇为慌乱,一时间也搞不太清楚,应该是严章,还是延战之类的吧!”
“盲了一眼?姓霍?严章,还是延战?”李从珂立刻反应了过来:“娘的,定然是霍彦章,那厮不是在襄城一战中已经降于吕方了吗?怎的会在这里出现?莫非是吴军北上了?”李从珂顿时脸色大变,他现在手中都是新降不久的狐疑之众,乘着梁军混乱收编余部倒也罢了,但和北上而来的吴军精锐较量,实在有些勉为其难。
“那攻洛口仓城的敌军到底有多少?你路上还有没有听到其他方面的消息?快说!”李从珂猛的一把揪住那厮的胸口,将其从地上提了起来。从现有的情况看,吴军的意图十分明显,从隋代开始,洛口仓城便是转运往长安的漕运的重要仓储,唐末战乱之后,虽然漕运断绝,不复往日的盛况,但此地依然是梁国东西两京交通上的重要节点,担负着转运粮食的责任,仓中平时都有存有数十万石存粮,吴军占领此处,不但可以断绝汴京和洛阳之间的联系,保护了自己的侧翼,可以专心向洛阳进攻;而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不用考虑转运军粮的问题了,这对于长途远征的吴军来说可是一件大喜事。
“这个,这个——”那督军正在结巴中,显然他逃跑的时候太过匆忙,连敌军的旗号都没弄明白,更不要说敌军的数量了。李从珂正又急又气,考虑是否将这个废物拖下去砍了泄愤。帐外又有校尉跑进来禀告道:“洛阳遣使来报,吴军前锋已经过了孝义桥,与洛水旁击破官军,城外含嘉城、士乡聚、石梁坞、豆田壁诸垒皆降,贼军现已屯兵于津阳门外,连营十余里,军势极盛,城中守将彷徨,遣使来问当如何处置?”
“什么?”坏消息来的如此突然,让李从珂眼前一黑,几欲昏倒,赶忙伸手扶住一旁的凭几才站稳了身子,其实也怪他自己,将主要注意力都放在了西面和北面,哨骑几乎都派到了这两个方向。而洛阳南面的大谷、轘辕这样的要隘竟然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派过去,结果守关的梁军自行散去,有降将带路的吴军长驱直入,先切断了汴京和洛阳的交通,现在李从珂等于是被关在了洛阳盆地中,身边除了那些新降不久的梁军之外,就只剩下那三千晋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