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肆邋遢的很,不如恩人来某家中饮酒叙旧便是!”安护陈突然遇到久别恩人,赶忙殷勤延引,却是正和薛舍尔之意,假作推脱了两下,便随其而去,两人穿过了两条街,到了一个僻静巷子,进得一间三进的院子来、那院子虽然也不大,但装饰的倒是精致的很,胡人也没有当时汉人那么多礼法,薛舍儿刚刚坐下,安护陈便唤来妻子儿女对其一同下拜,感谢当年的救命之恩。薛舍儿见其妻儿身上服饰多为皮毛绸缎,贵重的很,随口笑道:“看样子你在那“李横冲”麾下过得很是不错呀!”
“这也是多亏了当年恩公的洪福!”安护陈一面吩咐妻子去整治酒肴,一面笑道:“这些年南北交兵,交通断绝,小人未曾前往广陵探望恩公,着实罪过,想必恩公家业更是生发了?这次得见,恩公若是不嫌弃鄙宅简陋,不如便在鄙宅住上些时日,拙荆虽然笨手拙脚的,但也好早晚侍候些,整治的汤水饼饵也还吃的!”
薛舍儿来的路上在腹中早就想好了由头,此时听到安护阵的问话,脸上早装出愁容来,摇头叹道:“还谈什么生发了,某家也不瞒你,我此番来邺城说是替人做事,其实是逃祸出来的,否则我在广陵偌大家业,在家中一呼百诺的如神仙一般,何必背井离乡的熬这番苦楚!”
此时安护陈妻子已经暖了酒上来,安护陈闻言一惊,赶忙替薛舍儿倒满了一杯,双手呈上道:“恩公先满饮了此杯,到底是何事,若是无甚重大干系,便说与某家知晓,也好派遣一番!”
薛舍儿将杯中酒饮尽,便将自己方才在来路时在府中编好的来由倒了出来:吕吴吞并淮南之后,他便投入军中,十年来也积功至指挥使一职,麾下也有五百余人,只是两年前在市中路见不平,与人相斗,却失手杀了人,却不想那人竟然是吕家子弟,算来还是大将军吕雄的一个侄儿,薛舍儿只得收拾细软,弃了家小逃出广陵,这两年只是在山东做行脚商人过活。
安护陈听到这里,赶忙安慰道:“想不到这些年来恩公竟然有这么多遭遇,不过天下之大,也不是他们吕家一家的天下。恩公若是不弃,便留在邺城,定然有报仇雪耻的一天!”
“你也莫要安慰我了!”薛舍儿摇头苦笑道:“我也是在吕吴军中做过的,这些年来吕吴开疆拓土,南方已然一统,精兵二十万,战船如云,那吕雄乃是吕方亲信大将,要收拾我不过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说什么报仇不过是说笑罢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天下事又如何说的死的,你说吕吴二十万大军,战船如云,势大难敌。可我家主上麾下也有铁骑十万,也不差于吕吴了。”
薛舍儿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暗喜,赶忙收敛心神,装出一副犹豫模样:“你说的倒也不错,可‘李横冲’虽勇,却也只是晋王麾下一将罢了,如何做得自己的主。再说他也未必要我呀!”
“恩公莫要担心,我家主上虚怀若谷,绝非寻常庸碌之人,你在吕吴军中做到了指挥使,深悉敌方军情,我家主上又如何会亏待了?再说我家主上乃是先王义兄,军中首将,又岂是那些阉竖能够制肘的。恩公且宽心在我家中住下,定有晋身之阶。”
薛舍儿心中大喜,脸上装出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安护陈又劝解了几句,两人便痛饮了起,薛舍儿一副心事重重模样,杯到酒干,很快便酩酊大醉,倒了下去。安护陈吩咐家人将其梳洗安置不提。
已经是初更时分,屋外的院子越发显得寂静,只有坊外远处传来的一下下沉闷的梆子声。薛舍儿躺在榻上,双目圆瞪,双目中并无半份醉意。原来他本来酒量便颇豪,寻常人所饮用的那些薄酒根本醉不到他,方才醉倒不过是假装罢了。此时薛舍儿不禁回忆起临行前在吴王宫中的那一幕:
薛舍儿跪在地上,面孔紧贴地面,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这让背部肌肉有些发酸发紧,一股股寒气也从膝盖下面的青石地板上传了上来,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可是上首还是没有一点声音传来。薛舍儿几乎都要偷偷抬头看看上首年迈的吴王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忘了还有自己这个跪在下首的小人物。正当这个时候,上首传来了一身低沉的咳嗽声,这让薛舍儿的面孔重新贴紧了地面,恢复了旧有的姿势。
“薛舍儿你现在已经是殿前龙武军右厢指挥使了吧?”堂上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这让薛舍儿全身的肌肉立刻绷紧了,他用尽可能恭谨的声音答道:“正是!”
“你是天启七年投入我麾下的,算来也有七八年了,便做到了殿前龙武军右厢指挥使,不少淮上、丹阳便在我手下的,也不及你呀!虽然破广陵时你立下了大功,升迁也算得快得了!”
吕方的声音十分平淡,便仿佛在朗读一篇叙述文一般,这让薛舍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到最后只得低声回答道:“这都是大王的恩典!”
从上首传来一阵翻*弄纸张的声音:“天佑九年,洪州城下,破阵,斩首七级,俘旗帜一面;十一年,楚州,焚粮七百石,获男女三百,牲口五百;十二年,深入梁军腹地,探察军情一次……”念到这里,吕方笑道:“这是你积功而至,倒也不是我的恩典!只是你的资格太浅,又无什么奥援,只怕在殿前龙武军这等地方过得不太如意吧!”
薛舍儿听到这里,心底不由得一沉,他所在殿前龙武军便是吕吴的新军中也是翘楚,其中的指挥使,虞候许多都是军中的青锐,不少人干脆就是天家子弟或者在淮上或者丹阳时便已经投到吕方麾下的人,像他这等天启七年破广陵时才加入的家伙在一堆贵戚子弟中间,显眼无比,自然平日里暗亏没少吃,只是这些话在吕方面前如何说得开的。薛舍儿脑子中正想着如何将这个尴尬的话题推开了去,却听到吕方自顾说了下去:“其实这日子我倒是熟悉的很,当年弘农王西征,我用反间计破了濠州,投入淮南,虽然弘农王依功赏了我,但淮南诸将对我也不太看得起,想必那滋味便和你现在差相仿佛!”
薛舍儿听到这里,已是满头大汗,他自然是知道当年吕方的故事,后来可是取淮南而代之。赶忙连连叩首道:“死罪,死罪!微臣如何敢和大王相比!”
“这又是什么罪!我提起旧事其实是想告诉你,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就立下大功,让那些说闲话的家伙无话可说;要么离开殿前诸军,去找个闲散位置去养老,自然就没人为难你了,无人妒忌是庸才。两条路摆在你的面前,你自己选吧!”
薛舍儿这才渐渐明白吴王招自己过来是因为有一桩事要自己去做,精神一振,低声答道:“殿前司濒临天颜,微臣不愿远离!”
“很好!”吕方的声音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满意:“你要做的很简单:你乔装打扮,前往邺城,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让晋军尽快南下即可!”
听到吴王的命令,薛舍儿茫然的抬起头,在昏暗的烛光下和冉饶的香烟下,身着紫袍金冠的吴王身影有些模糊,声音也显得颇为遥远,不像是个凡人,倒有些像是天上的神明。薛舍儿胆怯的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大王,杨刘一战,李存勖战死,新王即位不久,自保不暇,如何还能南下?请大王明示!”
上首传来一声轻笑,薛舍儿听了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吴王从接下来的话语中中获取了莫大的乐趣。“晋军的核心实力乃是沙陀铁骑,其本源来自塞外苦寒之地,所求者不过夺取富庶的中原,无论是李克用还是李存勖都不过是率领他们攻袭抢掠的头领罢了,无论是哪一个人当上他们的头领,都必须足够强悍,以能够带着他们南侵,否则就会被下一个足够强悍的首领代替。李存勖死后之所以晋粱之间战事平息,只不过是因为晋军高层内部相持不下,谁也无法掌握最高权力来主持南侵战役罢了。你去了河北之后,只要找到一个你认为最强的,然后告诉他只要能带领沙陀杂胡们南下,获得足够丰富的战利品,就能够赢得他们的支持,登上最高权力的宝座!就可以打破这种平衡!”说到这里,吕方微微停顿了一下,沉声问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也许是因为说了太多话的原因,到了后来吕方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是听在薛舍儿的耳中却有一种奇怪的魅力。他小心的抬起头,向上首的那个人影望去,华丽的金冠已经遮掩不住头颅上苍白的两鬓。往日丰满的两颊此时也布满了老人斑和深深的皱纹,宽大的紫袍下身形也有些佝偻,但在这个看起来苍老无力的老人身上,却潜藏着一种可怕的东西,无论你是什么人,他都能用这种或者那种东西驱赶着你向着他的目标前进,世界上的一切在他眼里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而他就是一名棋手。
薛舍儿竭力将压下胸中那种奇怪的感觉,俯身跪拜,答道:“微臣明白!”
“很好,事成之后,你便是殿前上四厢都指挥使!”此时吕方的声音又重新变得低沉而又无趣,方才那种奇怪的魅力一下子从这个老人身上消失了,就好像被什么精灵一下子给吸走了一般。
薛舍儿从榻上坐起身来。一连串回忆让他的喉咙干渴的很,皮肤上多了一层黏黏的汗,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站起身来,大声对外间喊道:“有人在外面吗?”
“郎君有事吗?”一个婢女从外间进来了,从她的衣着看应该是安宅中的内宅女。
“有热汤水吗?我想擦洗一下!”
“郎君请稍候!”那婢女对薛舍儿敛衽行了一礼,便要转身去取汤水,昏暗的灯光下,那女子的曲线映在薛舍儿的眼帘里,他本能的伸出手扯住了对方的手臂,用力一拉,便将其扯入怀中。那婢女的挣扎很软弱,口中发出不清楚的细微呻吟,这软弱的挣扎和呻吟反而激起了薛舍儿心底的压抑着的欲望,他低吼了一声,便将那婢女按到在榻上,翻身压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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