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妻听到丈夫应允了自己,喜得跟什么似地,赶紧令婢女去唤徐知诰来,自己亲自拿了药汤给徐温喂食,徐温几口热腾腾的药汤下肚,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竟觉得精神好了不少,正自忖是否还是自己亲自去稳妥些,吱呀一声,房门已经被推开了,徐知诰进得屋来,叉手行礼道:“父亲招孩儿来,不知有何吩咐?”
徐温正犹豫着是否让徐知诰去办此事,一旁的徐妻已经抢着说道:“知诰呀,你父亲今天身子有些不豫,只怕没有办法去使宅那边了,想要让你替他几日。”
徐知诰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来,可是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躬身道:“长上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是知诰的本分,不过还请父亲提点,免得孩儿愚钝,误了大事。”
妻子这一抢着开口,徐温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摆了摆手,示意屋中婢女仆人退出门外,沉声道:“事情你母亲已经说过了,其实一般公事自有属吏处理,重要的事情严先生会带到府中来和我商议。需要你注意的只有两点:第一每日早晚必须大王府上请安,不得遗忘,须得小心探察大王身边人有无异动;第二进出王府,须得小心礼节,若这几日与诸将有冲突的,须得忍让三分。”
“孩儿明白了!”徐知诰恭声应道,却没有立刻退出门外,他稍一犹豫还是抬头问道:“孩儿还有一件事情不明,还望父亲开解。”
“说吧!”
“父亲让孩儿早晚前往大王府上请安,探察王府中人有无异动,想必是因为大军渡江之后,广陵城中空虚,唯恐那些不逞之徒,假借大王名义作乱;而让孩儿小心礼节,不可与诸将起冲突,却是不可授人口实。不知孩儿猜的对否?”徐知诰声音不大,但语速不快不慢,咬字清晰,显然方才他对此事广陵城中的势力格局着实花了一番功夫,绝非无的放矢。
“说的不错,知诰你能如此通晓事理,为父将此事交给你倒也放心了。”徐温展颜笑道,但心中却是并非表面上那副老怀宽敞的模样,原来他虽然还有数子,但不是还懦弱无能就是骄横暴虐,不堪造就,倒是这个外来的义子平日里谦逊下士,行事稳重,自己交给他的好几桩事情都办的妥妥当当,和严可求又走的很近,无形之间便将他那几个孩子给比下去了,徐温又不是圣人,这叫他如何高兴地起来。
“孩儿却以为此时对诸将的态度过于软弱!”徐知诰咬了咬牙将心中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孩儿这段时间也有仔细观察城中形势,其实诸将都在看着江东的战局,若是胜了,自然无妨,若是败了,只怕有些别有用心之人就会与外镇武将勾结,做些勾当了。如今父亲突然称病在家中休养,孩儿那边又态度有了变化,只怕有些人会以为江东战局生变,做出些蠢事来!”
听了徐知诰的一番分析,徐温脸色剧变,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二十出头的义子心思竟然如此之深,正如徐知诰方才所分析的,自己掌握淮南军政大权名不正言不顺,广陵城中多有不服之人,不过先前自己手握兵权,无人敢来争罢了,可现在大军已经去了江东,广陵空虚,自己实际上已经是个空架子罢了,不过仗着一点过去的余威和对岸的大军罢了,若是自己此时突然生病,属下又示弱,很容易被那些潜在的反对者当成对岸战事不利,夺取权力时机到来的信号,一旦发生兵变,无论是成是败,对于前方的战事一定是一种妨碍。想到这里,徐温不禁暗自后怕,自己一时思虑不周,幸好徐知诰此时指了出来,没有酿成大错,看来在这个紧要关头,自己这个义子的才能还是十分必要的。
“知诰,那你说该如何行事呢?”徐温索性继续问了下去,考校一下这个义子到底有几分本领。
显然徐知诰心中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不假思索的答道:“孩儿以为还是应当依照平日一般即可,还有,父亲生病消息传出,有心之人必然会前来探望,若是父亲表现出一副无病的模样,尔等必然以为父亲是故意示弱,必然不敢乱来。”
“嗯!”徐温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让为父再考虑一下吧!”看着徐知诰的背影,徐温的目光颇为矛盾,方才义子的计谋虽然还有些简陋,但大概的思路是对的:敌人利用探病的机会来打听虚实,自己则将计就计,将希望敌人收到的信息传递过去,从而误导敌人,达到自己的目的。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心机如此阴沉,再过十年,自己还能制得住他吗?对于这个问题,徐温心中并没有答案。
徐知诰出得门来,便一路向自己院中走去,此时的他心中满是兴奋之情,徐温方才传他过去,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代给他,这无疑表明了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位置。无论是为了替父亲向吕方报仇,还是一个年轻人对权势的渴望这都是一件好事情。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的向前一跃,跳上了拐角处的三级台阶,正好道上走过来一个人,徐知诰这一跳眼看就要撞上去了。
眼看两人就要撞了个满地葫芦,徐知诰却只觉得身子一轻,竟然被对面来人一扶一推,稳稳当当的架到一边去了,两个人自然没有撞上。徐知诰刚送了一口气,却听到来人沉声斥道:“你年龄也不小了,怎的养气功夫如此之差,一点小事便忘了形,如何做得大事?”
徐知诰听的声音熟悉,抬头一看正是严可求,只见对方还是那张刀疤丑脸,若是旁人连多看一眼也不远,可在徐知诰看来那双目之中却满是关切之情,不由得下意识的低下头来:“知诰错了,还望叔父多多提点。”
严可求看到徐知诰如此懂事,想起自己的旧事,心中不由得一软,便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对方的头顶,双眼满是怜惜之意。严可求自从当年丹阳的灭族之祸,在世上再无亲人,徐知诰便是唯一和他过去的联系,这十余年来,他心中无时无刻便是想着如何才能向吕方复仇,唯有和这个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严可求的心中才会有几分人的情感,感觉到一点为人的乐趣,也许严可求自身还不知道,但实际上在他心里,这徐知诰便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了。
两人在游廊拐角处良久,突然严可求想起此行的目的,赶紧问道:“知诰,你义父现在在家里吗?”
徐知诰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他生了风寒,只怕正在房中歇息。”
严可求点了点头,便自顾向徐温卧房快步走去,只留下徐知诰在远处看着他的背影。
徐知诰走后,徐妻喂丈夫吃完了汤药,正准备服侍他躺下歇息,便听到外间传来两下敲门声。接着便有人沉声道:“徐公在否,臣下有要事禀告!”
徐妻听了,正要开口拒绝,手上却是一紧,低头一看却是丈夫摇了摇头,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声道:“若非极为紧要的事,便交代给下面人去做吧,莫要弄坏了自己的身子。”
徐温点了点头,坐起身来,他已经听出了外间是严可求的声音,答道:“严先生吗?进来说话吧!”
严可求推开房门,看到徐妻坐在榻旁,徐温脸色蜡黄,正是感染病症的表象,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但此事紧要无比,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便对徐妻躬身道:“此事机密无比,还请夫人让臣下和徐公单独商议。”
徐妻倒也不以为异,毕竟平日里徐温从来不将军中事宜带回家中,便对严可求唱了个肥诺,便推门出去了。严可求待到徐夫人离开后,回头小心的关好房门,走到榻旁,低声道:“将军,不好了,江东我军大败!”
“什么?“饶是徐温素来城府极深,可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也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混了过去,严可求赶紧伸手扶住,在对方两鬓太阳穴部位按摩了一会儿,徐温方才缓了过来,抬起头急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朱瑾、李简他们还在吗?京口、燕子矶还在我军手中吗?还剩下多少兵将?”此时徐温再也耐不住性子,连珠炮一般的问了出来。
“将军莫急,此时详细情况还没有传回,只有一封李简的信笺,将军请看!”严可求一边轻拍徐温的背心,以免对方一时间背过气去,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了过去。徐温一把抢过,便打开细看起来。
徐温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良久之后方才将摊手将信笺丢在地上,颓然叹道:“五万大军一朝丧尽,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
严可求捡起书信,低声道:“李简在心中说朱瑾先是急于求战,临阵又指挥失误,丧师辱国,后来又当先偷走……”
“不要说了!”徐温举起右手,制止严可求继续说了下去,道:“我岂不知其中必有蹊跷,朱瑾出兵之前就说过,吕方养士蓄粮数年,一朝发作,不可当其锋,如今之计当深沟高垒,待其势衰再寻机破之。倒是李简、李遇等人宅田甚多,将士又多为江东本地人,定然想速战速决,以免受损太多,而且朱瑾出身乃外来降将,却位在他们二人之上,想必李简他们也不太服气,结果上下不一,导致此败,此后李简、李遇他们又将罪责推倒朱瑾头上来。”徐温果然阴沉多智,此时他一静下心来,便将战败原因分剖的一清二楚,只怕便是在当日军帐中当值的校尉也没他说的这么明白。
“将军所言甚是,只是如今朱瑾已然战败,生死不知,而李简、李遇二人他们……”严可求说到这里,便看到徐温闭目点头,心知自己这个主上在利害关系上有着惊人的感觉,此时也用不着自己说下去了,便垂首道:“该如何行事,请将军示下。”
徐温闭目良久,终于沉声道:“朱瑾不听劝谏,轻兵冒进,致王师丧败,夺去官爵,妻子没入官府为奴。着令李简为南面行营都统,节度诸军以抗镇海贼军,李遇为粮料使,着使二人在军前戴罪立功。”
“喏!”严可求低声应道,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表现,旋即退出门外,去执行命令。屋中只剩下徐温一人闭目不语,良久之后,徐温喟然叹道:“朱兄你莫要怪我,徐某这也是不得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