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州西门,乱世中的百姓是一种恢复能力极为顽强的动物,经过上次乱兵之后,不过七八天的功夫,被烧杀过了的坊市便被百姓清理的干干净净,离散的百姓又回到故里,临街的店铺又开了张做起了生意,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依旧是旧日模样,只有墙角等小处还有星星点点发黑的血迹,还能让人想起七八日前的惨烈景象。
一伙军士结伙当街而过,自从他们败给淮南军之后,便屯守在城门附近的军营中,都指挥使、都虞候等军官们不但不约束军士,反而故意放纵他们以收揽人心,三操两练自然也是没有了,结果饶州城内尤其是四门附近的区域经常可以看到三两成群的军士闲逛,有些城中恶少也扮作乱兵模样,横行不法,城中官吏也不敢惩治,治安自然是每况愈下,七八天前的西门附近的那次事件不过是寻常事罢了。
道旁一个黑衣汉子拉着乱兵的衣袖,苦苦哀求道:“军爷,蒸饼您拿走即可,可把铜钱留给小人好吗?小人可是指望着这些钱来养家糊口呀!”
那乱兵手中抓着一个小竹篮,里面放着近百文铜钱,正是那买饼汉子一上午所得,被那乱兵顺手一把夺走,那买饼汉子做的是小本生意,做一日才有一日吃的,吃了饼不给钱也就罢了,可要是连这些钱都给拿走了,这生意便做不下去了,全家老小只有饿死的份了。是以他虽然满心害怕,可还是死死拉住乱兵衣袖不放,口中苦苦哀求。
那乱兵只是不理,用力一扯,只听得“叱”的一声,手中一轻,低头一看,原来衣袖已经被那买饼汉子扯破了好大一块,那买饼汉子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吓得连求饶都不敢,只是呆呆的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众乱兵见状,纷纷起哄取笑起来。那乱兵被同伴取笑,不由得越发着脑起来,飞起一脚踢在买饼汉子小腹,将其踢的口吐鲜血,委顿在地。那乱兵又上前一阵拳打脚踢,将其打得伏地不起,方才起身准备转身离去,却只觉得脚下一紧,回头一看又是那买饼汉子,已经被打的处于半昏迷状态,可还是死死抓住裤腿,口中喃喃恳求道:“铜钱!铜钱!”
那乱兵见状也觉得没啥意思,扯了几下,也脱不开对方的死缠,只得将夺来的铜钱随便扔了一点丢在那买饼汉子头上骂道:“钱给你了,快快放手!”
说来也奇怪,那买饼汉子明显已经是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了,可听到铜钱落地的声响,立刻便放开乱兵的腿,爬着去捡地上滚落的铜钱。那乱兵此时也败了兴致,也懒得再去找对方的麻烦,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到身后有人喝道:“站住,都给我站住!”
乱兵们转过身来,只见十几个身着黑衣的汉子朝这边走过来,手上提着长棍,有几人身上还背着弓箭,为首的那人手扶腰刀,神色凝重,沉声喝道:“尔等当街*,殴打良民,还如同没事人一般走了,莫非这饶州城没有王法了不成?”
乱兵们看那为首汉子的眼光怪异的很,好似看一个傻子一般,其实也难怪他们这般,这些日子来他们在这饶州城中已经横行惯了,不要说当街抢百把文钱几个蒸饼,就是进屋杀人,淫*人妻女也无人敢多言半句,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伙人来管闲事,乱兵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打人那乱兵打了个哈哈,狂笑道:“王法?在这饶州城中老子就是王法,你们是什么玩意,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出来说话了!”
“好大胆子,竟敢口出狂言,某家乃是刺史府贼曹,统领弓手捉拿城中盗贼,尔等还不束手就擒,难道还要我等动手不成?”那为首汉子厉声吼道,身后的弓手们也纷纷散开,隐然间已经形成了对这些乱兵的包围之势。
“贼曹!弓手!”那乱兵狂笑起来:“就凭你们也敢来找咱们的麻烦!当真是吃了豹子胆了!”此时他与那贼曹相距不过七八尺远,那乱兵突然拔刀由下撩了上去,他这一刀颇为阴毒,眼看就要把对方卸下一条大腿来,却只觉得右臂一痛,接着整个人便腾云驾雾的飞了起来,痛得昏死过去。
那乱兵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旁人却看的清楚:原来正在他拔刀偷袭的时候,对手却抢上一步近了身,不但避开了他的刀锋,而且将他的右臂夹在了肋下,接着顺着那乱兵的势子,一绊一送,便将其跌了个脆响,连右肩都脱臼了。这贼曹的动作又快又准,和打闪一般,偏生又和对手的招数丝丝入扣,仿佛是事先排练好的一般,漂亮之极。众乱兵见他如此身手,不由得大吃一惊,赶紧摆开阵势,如临大敌一般。
那贼曹却不慌张,也不拔刀,笑道:“怎的,要一起上吗?也好,兄弟便在这里接着了!”说到这里,后退了半步,摆开了门户,做了个迎战的架势。
众乱兵对视了一眼,为首的一人冷喝道:“你到底什么人,好俊的扑手,某家可不记得刺史府中有你这号人物!”
那贼曹笑道:“我说是缉拿城中不法之徒的贼曹,你们又不信,让你们上前动手,你们也不敢动手,也罢,来人啦,让这帮丘八看看弓手们的厉害!”
随着那贼曹的喝声,乱兵两侧的坊墙上各站起了十余名弓手,手中都s持着长满了弦的强弩,锋利的箭矢对着当中的乱兵们,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这帮乱兵们顿时脸色惨白了起来,两边的弩手相距不过三五丈远,被夹在当中的他们就算有天大本事,在二十多张强弩的攒射下,也只有死路一条,想不到这贼曹手段如此毒辣,竟然连强弩这种军国之器都搬出来了,他们输得倒也不亏。
“怎的,你们还不丢下兵器,束手就擒,莫非还想跑不成?”那贼曹冷笑道,仿佛是为了加强他的威胁的真实性,墙上的一名弩手扣动了机牙,一只弩矢立刻钉在为首的那名乱兵的脚前半尺之地,深深没入土中。
为首那人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一般,迅速的收回了脚步,毫不犹疑的丢下了手中的兵器,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一点点的反抗表现甚至犹疑都会惹来杀身之祸。其余的乱兵们也飞快的丢下了兵刃。贼曹身后的弓手们一拥而上,将其一一捆绑起来,用绳索串好了以后,那贼曹留下一人沉声道:“你快些回军营去,告诉你家指挥使,让他来刺史府领人吧!”
半个时辰后,刺史府门外,大队的士卒便在一个黑甲将佐的指挥下蜂拥而至,此人姓米名高,本是饶州军马排阵使,被淮南军打败之后,唯恐唐宝治罪,便愈发放纵士卒,以此来自保,饶州城中各部州兵中便数他下辖的七百人军纪最差,这次所惩治的乱兵便是他的手下。当他得到逃回报信的手下的消息后,不由得又惊又怒,立刻点齐了三百人赶往刺史府,想要将那些手下要回来。
米高站在大门外,只见刺史府大门紧闭,外间也空无一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府内的唐宝此时肯定已经知道了乱兵已经来到,摆出这副模样,倒是奇怪得很。
“将军,大门紧闭,让弟兄们把门撞开吧!”校尉指着刺史府门前的台阶道,这些台阶都是用四五尺长的长条青石铺成,正好可以用来撞击刺史府门用。
米高打量了一会府门,犹豫了一下,答道:“不可,怎么说这也是饶州的治所,若是撞坏了不好看,你先去敲冤鼓,若是没人开门,派几个弟兄*进去把大门打开了就是。”
“喏!”那校尉颇为讶异的看了米高一眼,转身领命而去,他却不知道米高心中另有算盘,他虽然不惧怕那个手中无兵的刺史唐宝,可这饶州城中掌握兵权的还有都指挥使,都虞候二人,他们手中的兵力比他米高还要多,若是在这里给他们落下了把柄,岂不是麻烦的很,不如将这些表面功夫做到了便是。
那校尉跑到冤鼓旁,用连鞘的刀当做鼓槌,敲了十余下,门内也没有动静,他正准备去叫几个手下*开门,却只听到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听到吱呀一声,一旁的小门被打开了,探出一个青布包裹的脑袋了,看了一眼又缩回去了,显然被外间的大阵仗给吓住了。
“你这厮莫走!”那校尉一看急了,抢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人,将其拖了出来,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唐府君在哪里?被捉去的军中袍泽关到哪里去了?”
那汉子早已被吓得瑟瑟发抖,颤声答道:“小人是府中护卫,府君在后堂,至于什么袍泽小人也不知道在哪里!”
“哼!”那校尉冷哼了一声,他先前逃回的败兵所言,对手十分厉害,来时还准备动手好好厮杀一番,现在见了刺史府护卫的模样,胸中满是不屑之意。一把将那汉子推倒在地,走回米高身旁禀告道:“将军,这厮也说不清什么,不如我等直接到唐府君那边,先将被抓去的儿郎们索要回来再做打算如何?”
米高稍一思索,将得失利害盘算了一番,便下令道:“也好,你我带百人去见府君,其余的便在外间休息吧,免得落人口实,说我们胁迫上僚!”
“喏!”
米高领兵进得府来,一路上暗中思索:在眼下局势还不明朗的时候,作为统兵最少的自己,还是谨慎行事为上,但也不能将那些乱兵弃之不顾,否则自己在营中的威信便要毁于一旦,看来只有采用尽可能不粗暴的达到自己的目的才是上策,待到了后堂前,米高已经打好了算盘,只等着与唐宝商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