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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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彦徽

宣州城外,吕方一群人正在等待入城,他们慢慢行走,等到到了宣州城时,已经是晚饭时分,偏生那天却是逢三逢七的墟日,田覠治理宣州有方,那城门口竟赶完集出城的村民十分拥挤,竟有几分太平年间的景象。吕方派出使者先到城门校尉出通报。正等待间,吕方突然听到身后一人笑道:“我看这田覠倒也寻常,你看着城门既无瓮城,城壕也多处淤积,连城墙上的女墙都坏了那么多,怪不得那日在浙江旁这般狼狈。”吕方回头一看,说话的却是罗仁琼,他也在亲兵队中当差,一同而来,其他将士也是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吕方倒是意见不同,道:“你们懂得什么,以砖石为墙,又怎么比得上以人为墙,田使君士强马腾,百姓心服,这比甚麽坚城都顶用,杭州城下之败乃大势所至,非战之罪。”

吕方正说话间,至城门校尉通报的士卒已经回来了,宣州军守门校尉听说新任湖州刺史,莫邪都指挥使吕方到了城门口,查看印信告身后。赶紧一面驱赶百姓,空出道路让吕方进城,一面派人到田覠府上通报。

天色已经黑了,宁国节度使府后院便是田覠私宅,吕方刚刚入得城来,田覠麾下部将康儒便飞快的赶过来,将其一行人迎入节度使府上,说是奉使君之命,请吕使君到府上一叙。到了府上才发现田覠居然没有把吕方安排在馆舍居住,居然就在自己私宅旁腾出了一处空院落来给吕方及随行的卫士居住,足见其盛情,吕方刚刚安顿清楚,康儒便又满脸堆笑的过来邀请,说田覠要给吕刺史接风洗尘。

吕方换了圆领袍服,带了两个随从便赴宴,田覠的私宅与吕方所住的院落不过隔了一座小院,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田覠的私宅,只见大门洞开,田覠身着紫色袍衫,站在堂前降阶迎接,身后站着的十余人显然便是其手下谋臣重将。

吕方见到这般情景大惊,赶紧小步快跑上前去,长揖作礼道:“使君这般礼贤下士,任之这等后辈如何敢当。”

田覠抢上两步,一把扶住吕方,抓住吕方的右臂上得堂来,大声笑道:“任之何必如此大礼,倒显得生分了,今日你我只叙私谊,不算官职。再说你现在也是湖州刺史,一方牧守,和我也算是敌体了。何必还执这属下礼呢?”

吕方苦笑着回答道:“这湖州刺史就莫提了吧,湖州之地现在只怕都已经在那钱缪的手下了,一个空头衔而已,做不得数的。”

田覠已经回到了主座,强把吕方按在身旁的位置坐下,笑道:“是空头衔还不是空头衔要看人的,任之这等英雄,怕什么名不副实?”说到这里,田覠便向吕方介绍堂上诸人,介绍了几人后,吕方不禁暗自称奇。原来田覠介绍时,排在前面的那几人几乎都是儒士文臣,田覠话语间也十分尊重,后面才排到武将们。唐末时武人跋扈,往往视文人不过是书吏奴仆罢了,就连敬翔那等名臣,也不过以朱温老奴自居,吕方自己的莫邪都中更是武人的天下,甚至有复辟府兵制的折冲校尉那种兵民一起管的武将职位,像田覠这般的可以说少有中的少有。

田覠介绍到最后,笑道:“这位便是原任湖州刺史李彦徽李明府,两位可要好好亲近一番,吕兄弟刚刚到,对于湖州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好开口询问?”

吕方细细打量眼前这人,只见其身材修长、气度俨然,皮肤白皙,颔下三缕长须,鼻直口方,除了双目略显的细长,让人觉得微微有些阴毒外,是个少见的美男子。吕方也听说过此人乃是宗室远志,家学渊源,又历经州府台阁,乃是朝廷中年轻一辈里少有的干练人才,杨行密对其也十分重视,委以一方重任,如今将吕方代替他担任湖州刺史,明显是回护与他。想到这里,吕方不禁暗自生出一股酸意,自从自己投入杨行密麾下后,虽然打了不少小算盘,可也都是为了自保,宣润军中自己军功可称第一,可杨行密对自己的防范打击之心,从来就没有放下过,立下那么大的战功,还给一个马上就要丢掉的地盘当刺史,可这李彦徽对淮南寸功未立,立刻就给一个湖州刺史做,只不过此人乃是朝廷的京官出身罢了,杨行密就另眼相看,看来还是跟朱温混好呀,虽然主子心狠手辣了点,可绝对是唯才是举,自己在朱三手下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

想到这里,吕方对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前任不由得生出一股恨意来,口中却笑着问道:“在下一介武夫,忝任一方牧守,不明之处尚多,还请李刺史多多指点。”

那李彦徽白皙的脸庞显出淡淡的一层青色,看起来有些狰狞,咬牙道:“李某无能,辜负杨王厚望,吕将军只需将在丹阳的手腕在湖州使出十分之一来,何愁大事不谐呢?”

李彦徽这话刚一出口,吕方还好,同来的徐二、刘满福等人立刻被气得脸色铁青,若不是在堂上,只怕便要拔刀相向了。原来范尼僧在丹阳豪族作乱时,铁腕镇压,动辄族灭,三吴闻其名可止小儿夜啼,吕方自然也跑不脱,有屠伯之名,这事自然也成了莫邪都中的忌讳,平日里无人敢提。李彦徽出身宗室,又是关陇贵族,满心恨不得吕方将那些驱逐自己出湖州的本地将吏斩尽杀绝,哪里在意吕方这一个小小淮上土豪出身的武夫,口不择言,无意间便得罪了吕方还不自知。

吕方心头已是大怒,有唐一代,关陇贵族和关东士族之间就有很大的矛盾,安史之乱和河北的藩镇割据就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以上矛盾。定都关中的大唐朝廷的统治集团核心便是关陇贵族,自然而然出身其中的李彦徽对于淮上的吕方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蔑视,如果说关东士族还有诗礼传家,在李彦徽眼里不过是一帮儒生罢了,那吕方这出身淮上的土豪,恐怕不过是他身边的仆役一流的人物了。但此人回到广陵后,定然要向杨行密叙职,若是惹怒了他,说上几句话,那可就是大祸临头了。要知道随着杨行密在淮南地位渐稳,对手下那些武将也是越发忌讳,就连田覠前往广陵议事,杨行密身边小吏都有向其索贿的。吕方这点实力,杨行密反掌之间便能灭了他,又如何敢在这里开罪小人呢。

想到这里吕方只得强自按捺住胸中怒气,笑道:“丹阳乃是镇海军贼子作乱,范留守出兵弹压,也伤了不少无辜百姓,倒是在下对湖州情况不明,还请李使君不吝赐教。”

那李彦徽也不再推辞,便细细将湖州情况讲述与吕方听,原来这湖州属江南西道治下,下辖吴县乌程、长城、安吉、武康、德清。如今这五县之地或为镇海军直接占领,或者也据城自守的守尉也依附了镇海军,镇海军武勇都副兵马使许再思已经领兵进入了治所乌程,加上城内的州兵,只怕已经不下万人。说到这里,李彦徽停顿了下,问道:“这里借问一句,却不知吕将军带来了多少兵马?”

吕方苦笑答道:“不过百人。”

场中气氛顿时尴尬起来,那李彦徽脸上青气一闪,竟自顾仰天长笑起来,吕方身后随行的侍卫脸色顿时大变,就连田覠脸上也十分尴尬,毕竟吕方是今夜的主客,他这般举动连田覠也没放在眼里,田覠身后的数名将佐手已经按在腰间刀柄上,脸上已经满是杀机,若不是此人乃是杨行密麾下的宠臣,只怕已经是血溅五步的下场。

吕方脸上却是如常,随手从几案上取了杯酒喝了口,道:“莫邪都刚刚从江南败回,出征也已经年,疲敝之极。如今正是农忙时节,士卒大半已回到家中务农休养,待到秋后,再做打算吧。”

李彦徽却像没听到吕方的话一般,自顾连斟连饮,不过一会儿便喝了七八杯酒,脸色已经微红,突然站起身来,将手中酒杯往地上一掷,摔得粉碎,自顾下得堂去,留下堂上剩下十余人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田覠笑着打圆场道:“李明府果然名士风度,矫矫不群,倒是我等俗人望尘莫及呀。”他这一开口,众人也只得出声附和,只是心里只怕都已经问候到了这李彦徽的三代祖先了。

“这狂生还以为开元天宝年间吗,就算是仆射侍中那等二三品的高官又算得什么?这般行事,也怪不得被湖州将吏驱逐出来,我看他迟早必因此取死。”一片颂词声猛然冒出这句话来,显得分外刺耳,众人胸中憋了很久的话一下子被人捅了出来,顿时心头大快,几个城府不够深的武将连连点头,若不是看到田覠脸上满脸怒容,几欲开口赞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