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清辉泄地,映得大地明亮亮的白昼一般。
月光下,两道乌黑长龙沿着淮河逶迤北上。一在水面上,五十艘巨大货船冲波斩浪,逆流而上;一在岸边驰道,脚步踢踏、车轮磷磷,数万将士一声不响埋头赶路。六月十三日晚,征北大将军府的宴会结束以后,石青借着夜色率领水陆两路大军悄悄离开了广陵。
陆上队伍有近两万五千士卒,以及名士殷浩和他的学生们。石青担心殷浩的名望会给祖道重增加施政压力,便邀请他前往邺城中枢之地贡献才智;殷浩欣然答允,并做好了在邺城安家立户的准备,将家眷学生一股脑儿全都带上。
突袭蓟城是极为绝密的计划,为了保密,司扬统带的水路大军打着为石大将军运送辎重的旗号,与陆路人马同时离开广陵。到泗口附近河段后,水路大军才会同石青分手,向东拐进淮河支流——淮沐河、祈河,然后一路大海。
四万大军水陆并进,停歇扎营琐事繁多,速度不是很快,直到六月十七日黄昏才抵达泗口。就在这一天,石青连续接到两个消息,
两个都是好消息。
一个是魏憬从悬瓠城传来的。魏憬言道,混编骑抵达宛城后,不知道是迫于建康命其回援的压力,还是自知无法击败有近八千骑兵的宛城守军,桓温终于决定退兵了。六月初十荆州军主力从水路回撤襄阳,桓冲、乐弘各领一支人马驻守新野、邓县,防范民军追击。王朗认为没必要和荆州军继续纠缠,没有下达追击的命令,待对方离去之后,他命令混编骑和亲卫骑赶赴扬州助战,只把魏统部、左敬亭部留在宛城静观其变,以防荆州军撤兵之举有诈。
另一个消息是麻姑、祖凤联袂从邺城传来的。言道上月底北方战事再度开启,燕军调整了进攻策略,一面派遣六支精骑分队,计一万五千骑深入中原,对邺城下辖之地肆意摧毁破坏;一面在冀州北部精心部署、分割区隔,对安国、无极、冀州三城民军施以牵制,将鲁口、真定视为突破口日夜强攻。真定情况稍好,权翼、侯龛、李犊三人还有七八千人马,暂时没有危险。鲁口的情况却很糟糕,雷诺部连带南皮援军损失严重,眼下只剩三四千人马,面对五六万燕军凶猛的攻击不知道能坚守多久。
祖凤还让信使口头向石青转达了自己的忧虑。
虽然征北大将军府很早就做好了坚守待援、阻击燕军的准备,在几个主要城池储存了三个月的粮食,但是战事进行两个多月了,诸城储备粮食消耗得应该差不多了,再打下去将士们就要饿着肚子上阵了,这一仗却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另外,燕军骑兵突进中原腹心之后,平原郡、博陵郡、乐陵郡、南皮、中山郡、常山郡、赵郡、广宗郡、襄国甚至邺城周边,共有十个郡国的田地作物被毁坏殆尽,这十个郡国恰恰是中原人口最稠密、产出最多的地方;秋收难见收获,中原的这个冬天该怎么过?
尽管阻风的忧虑是迫在眉睫的危机,石青闻报后还是彻底松了一口气。这几天他吃不下睡不好,一直在为北方战事担心,燕军精骑的肆无忌惮让他错以为冀州已经大半沦陷,可能只有邺城、冀州城、黎阳寥寥几座孤城在坚守呢。眼下看来,战事虽然麻烦,却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汝回去告诉两位夫人,就说南方大事已定,石某正率大军日夜兼程北上回援。让她们不要担心,要不了多久,战事会以我军胜利而结束,过冬的粮食也会有着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石青信心满满地打发走邺城信使,转对何三娃吩咐道:“三娃子,派人快马前往悬瓠城和宛城,传令魏憬,混编骑、亲卫骑即刻回头,经由梁国前往历城等候石某。传令魏统,司州军继续留守宛城,协助王朗防守豫州;传令左敬亭,河内军启程北上,赶赴邺城候命。。。。。。”
何三娃答应一声,匆匆转身正要下去安排人手,石青又道:“慌什么!还没完呢。。。。。传令水路大军暂时靠岸停泊,命贾坚、孙霸、安离、王颐之四人到司扬坐船上,石某稍后便过去会议。”
战局并不是先前猜想的那么糟糕,那么水路大军还有必要冒险突袭蓟城吗?石青静下心来,独自思索了好一阵,然后搭乘小舟上了司扬的坐船。
“诸位,邺城有消息来了,北方战事基本清楚了,情况比石某预想的好得多。”石青迈在船舱,没有客套寒暄,径直将收到的消息传达给等候在此的五位水路大军将领。
“现在的问题是,在这种情况下,水路大军是否还有必要冒险突袭蓟城?”
传达过邺城消息,石青环目四顾,似乎在征询意见,只是没等有人回答,他先绝然说道:“石某认为,水路大军依然有冒险突袭蓟城的必要。突袭蓟城之举如同刺向燕军心肺的致命一刀,只要情况允许就不能放弃。与当初有些差别的是,先前此举是为了配合石某反击燕军、收复冀州,现在此举则是为了彻底摧毁燕军,收复幽州,将慕容氏赶到塞外。”
“不管目的为何,大将军直管下令,我等依令行事就是。”
邺城的好消息让船舱里的气氛变得非常轻松,五位将领似乎不再担心海路的凶险。王颐之不在意地说道:“船上有不少跟苏将军一道走过海路的老水手,听他们说,临岸走海路其实安全的很,风浪大了看见不对赶紧靠岸躲避就是,没有风浪就在海岸一二十里外行船;这个距离内,船上能看见海岸线,岸上却不容易看见船影。而且,乐陵到庸奴这段燕军辖地只有两百里水程,两天就到了。其余大部分水程都在我军下辖,不用担心行踪暴露而离岸太远,哪里又有许多危险。”
“就是。”安离、孙霸点头附和。
“诸位如此英勇果毅,此行必成,燕军必败。”
众将不避艰难,愿意冒险走海路突袭蓟城,让石青非常高兴,赞叹了一阵后说道:“突袭蓟城是把犀利的钢刀,这把钢刀对燕军造成的伤害越致命越好。鉴于此,石某北上后有意和燕军展开决战,决战的时机会选在水路大军突袭蓟城之时。从泗口到庸奴,差不多有两千多里水程,顺风顺水的话,二十五天可到;若是遇到风浪耽搁几天,一个月时间能到。二十五天后,也就是七月十二,石某将派亲卫潜到庸奴与诸位联系。只要得到水路大军登岸的消息,民军将会展开全面反击,争取一战击垮燕军,收复幽州。”
“大将军放心,水路大军一个月内必到,绝不误事!”司扬、贾坚、孙霸、王颐之、安离尽皆起身作答。
石青微笑颌首:“诸位注意海路安全,不要担心冀北战事,不得到诸位的消息,石某是不会和燕军硬拼的。”
当天晚上,水路大军先行离开泗口。陆路大军在此歇息一夜,第二天转变行军方向,不再向西进发,改向北方的下邳行去。石青派人传令扬州刺史祖道重,请他想法搜集船只,把广陵城府库的二十万石存粮尽快送到冀州,支援对燕战事。
当天晚上,大军在骆马湖驻扎休息,石青嫌步卒速度太慢,便唤来张温,命令由他统带主力随后而来。石青带了两百亲卫骑连夜离开主力,先行向北急赶。
经过两日一夜急赶,两百骑于六月二十一来到肥子城北边的黄河南岸,青州现任刺史孙昱得到消息跟着从历城赶了过来。
“大将军可回来了,对面算是被燕军祸害惨了。”一见石青,孙昱便愤恨地抱怨起来:“能烧的、能抢的、能毁的,都被那些畜牲糟蹋尽了,对面的乐陵、平原到处都是难民。子弘将军把青州兵马都带走了,属下只是着急却没办法过去救援。”
“人员伤亡如何?”石青面无表情地向对岸眺望,只是相隔太远,什么动静都看不见。
孙昱回道:“人倒好,伤亡不大,那些畜牲还算知道点天良。”
“哼!他们哪里是有天良,不伤人是为了给邺城增添几十万空肚子的负担。”石青冷哼一声,咬了咬牙,缓和下语气后问道:“孙刺史可知眼下燕军在哪一带出没的比较多?”
孙昱思索着回道:“属下麾下人手有限,只在对面探查,别的地方属下不清楚,只知道开始的时候燕军经常在乐陵、平原一带出没,慢慢的好像转到西边的广宗、邺城去了,乐陵有几天没看见燕军了,平原还能看到,不过看到燕军的次数也少了。”
“乐陵太过偏僻,祸害一遭后,燕军估计不会再来了。没遇到抵抗,他们的胆子会越来越大,兴许敢跑到黎阳、枋头一带呢。”
石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吩咐道:“孙刺史,请尽快征集一些民夫,在历城河段架设一道浮桥,过几天南边有大队人马和粮草辎重过来,会由此北上抗击燕军。”
“啊!好!属下这就回城搜集船只,征召青壮,今晚连夜假设浮桥。大将军放心,只要说是到对岸杀敌,青州士民定不会落后,至多明日午时浮桥就会完成。”一听说后面有大队人马,孙昱兴冲冲地答应着去了。
六月二十二日中午,历城河段之上,一架新架浮桥如期完成。石青在历城又等了一天,第二天晚上,魏憬部混编骑和弓蚝、小耗子统率的亲卫骑终于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