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顺时,受兹明命,皇帝诏曰:谯郡麻秋,齐大夫麻婴二十八代苗裔也。勇武果毅,忠贞精白。时匈奴猖獗,羯胡祸起,中原沉沦,社稷蒙尘。秋有不忍,立志驱除鞑虏,继而潜入羯胡之中,披肝沥胆,坚韧磨砺,每遇战阵,必迎忍而上。凡三十年,除征西都督,成有为之士。秋不忘汉身,心属大晋,渴欲恢复中原衣裳,适逢石酋亡故,石氏子自相征伐。。。。。。”
大晋永和七年,八月二十二。
琨华殿前,炉、鼎、龟、鹤,吐出缕缕香烟;金钟、玉磬,琤琤琮琮,清脆悦耳。高高的丹樨之上,大晋宣诏使侍中纪据手捧皇诏,声音抑扬顿挫,正在朗声诵读“忠贞之士”麻秋的“显贵身世”;丹樨之下,麻秋垂首倾听,神色颇为谦恭。一干邺城文臣由刘征、申钟领衔立于大殿左侧。一干武将由石青领衔立于大殿右侧。
站在右侧武将队列中里的荀羡对邺城人士杜撰出来的麻秋身世没有半点兴趣,心神恍惚之际,他隐隐感觉到不妥。不妥的原因来源于他将要接受的新职务——征北大将军邺城行营丁壮征募司主事。
按照邺城新颁布的品秩制度,行营各司主事的品秩和军中副将相当,与原来就任的亲卫步兵营校尉相比,担任青壮征募司主事算是拔擢,但是荀羡对这种拔擢非常不满。朝廷正在限令邺城裁撤人马,中原战事越来越少,哪里需要征募青壮?这种情况下,征募青壮司铁定是个闲散的养老所在,可怜他尚未满二十八岁,哪里就需要养老了?养老不养老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因此丧失了领兵权。
荀羡和兄长荀蕤一直认为,他们这伙人包括戴施在内,最好的局面是荀羡、戴施领兵,郗愔、王羲之在邺城朝堂辅助麻秋,郗超贴身监视石青,郗昙、谢石、荀蕤三人担任刺史郡守之类的地方官吏。如此地方、朝堂、军中三方相互呼应,很容易聚拢出一股势力。然而,荀羡不知道石青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将自己调出兵营,将谢石、荀蕤、郗昙等尽皆调进了邺城。此举若是无意还好,日后可以慢慢周转,若是有意。。。。。。想到这种可能,荀羡就不寒而栗,石青的狠辣他很清楚,对方若是摸清了自己一伙人的意图,后果可就太可怕了。
“。。。。。。兹,钦命麻秋为民王,暂代天子牧守青、兖、司、豫。。。。。。”
纪据的声音如风拂耳,没在荀羡心中留下半点痕迹。“不行!必须通知郗超,让他尽快摸清石青的想法。”
荀羡正暗暗决定的时候,琨华殿里哗地一片乱响,嬉闹声、恭贺声不绝于耳。原来纪据把诏书宣读完了。麻秋正在遥拜,谢天子之恩,其他人则一蜂窝地向麻秋道贺。
犹豫了一下,荀羡迈开步准备向麻秋道贺。就在这时,静鞭一响,负责礼仪的宫人扬声唱到:肃静——请民王沐浴更衣,上座受百官朝贺——
琨华殿倏地一静,麻秋哈哈大笑,数十名早已准备多时的宫女端着盛放王冠、玉带、王袍等物的玉盘,一拥而上,拥簇着麻秋去了偏殿。
荀羡见状,缩回迈出的脚步,退进武将队列。
不一会儿,麻秋更衣完毕,头戴王冠,身着蟒袍,腰缠玉带,满面红光地在宫人服侍下到丹樨王座上坐定,祖胤越众而出,唱礼道:“民王麾下诸臣公,行两跪六拜礼——”
大殿两侧文武将官齐齐跨出三步,在殿中站定。祖胤站在前首中央,一边唱礼“跪——”一边示范着先自跪下,后面人等有样学样,呼喇喇跪倒一大片。
“一拜——”祖胤双臂抬起,双手贴额,手捧额头般极其庄重地向下扣去。
“二拜——”
。。。。。。。。
两跪六拜礼罢,麻秋大笑道:“哈哈哈——好啊!诸卿免礼。”
众人依言退回原位,麻秋扬声道:“诸卿,日月更替,推陈出新。石赵、冉魏已成往昔,当前天下一统,民心尽归江东朝廷。望诸卿抛弃昔日恩怨,与寡人同心与共,辅助朝廷中兴繁荣。。。。。。秘书监,代寡人宣读诸卿之职。”
一回到邺城便被任命为秘书监主管的刘群恭敬地应了声是,随即手捧民王谕告,来到丹樨下首,面对文武将官宣读道:“上承圣德,民王诏曰:北地沧凉,百废待兴,才俊义士,焉能旁顾。为社稷故,为黎民故,本王选贤拔能,以为任用。具体如下:政务院主管刘征,副主管刘启、郎闿;秘书监主管刘群,副主管赵韶;监察院主管。。。鲁口副将诸葛羽。。。河内郡副将魏憬。。。渤海郡副将李历。。。南阳郡副将张凡。。。”
大殿里唯有刘群的宣读声琅琅回响,其他文武将官静谧无声,只竖起耳朵注意倾听自己的和亲朋的职位安排。随着宣读的职位越来越多,荀羡眉头皱的越来越紧。不好的预感似乎由此得到了证实,魏憬、李历、张凡这等不显眼之人如今和他平起平坐,而且手中握着实打实的兵权。反观随自己北上的一群人士,除了远在蠡县的戴施得到了一个校尉实职,其他的不是依附征北大将军府,就是负责礼仪、生产之类的职司。这等职务在图穷匕见之时可是毫无助益的。
荀羡的心不由得慢慢沉了下去。。。。。。。
“令则。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石青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荀羡愕然一惊,抬眼看去,只见大殿里人影散乱,文武百官闹哄哄地正向外走去,原来他出神时间过久,不知什么时候朝会已经结束了。
“哦?这个。。。属下想到未来职司,不知如何着手,是以。。。”
窒了一窒,荀羡的回话很快顺畅起来:“石帅,属下以前没做过这等职司,只怕有负所托。其实,属下粗人一个,还是回军中舒坦。”
“呵呵,江东四大名士之一的荀驸马若是粗人,世间只怕没人敢妄言风雅了。”石青避重就轻地戏谑了一句,忽儿话题一转,问道:“令则。你和令兄如今皆在邺城任职,不知贤昆仲是否有携家北上的打算?”
听闻此言,荀羡刚刚舒缓过来的心境猛然一紧,先前的疑惑像是找到了由头:石青不信任江东人士,除非江东人士把家眷迁移到北方。石青的问话用意很明显,就是在让他做出抉择。这种抉择没有含糊的余地,必须用迁移家门的行动来证明。
是迁移家门以获得石青信任还是听任北上王化的意图流产呢?尽管荀羡也是机敏智谋之士,这时也不免踌躇起来,不知如何回答。
“大将军!燕王慕容俊遣使来邺,恭贺民王受封及大将军新婚之喜。民王命属下前去安置接待,大将军有什么吩咐吗?”学曹从事郎肃过来向石青禀事,间接为荀羡解了围。
“燕王真有心呢,郎大人按照民王吩咐,以礼相待就可,若有什么,石某会通知郎大人的。”
石青撇下荀羡,和郎肃谈谈说说出了大殿。来到殿外,他扬声唤来在外等候的何三娃,问道:“北边可有消息传来?”
何三娃禀道:“禀大将军,襄国、冀州刚刚传来消息。襄国孙都督来报,整编已毕的四万人马分作三路,二十一日凌晨动身北上,分别赶往中山郡、鲁口郡、渤海郡三地。冀州丁司马传来消息,他于二十日率五千精骑赶往安国,将会密切注意幽州军的动向。”
“嗯。这就好,本将军可不想在新婚之夜收到燕军奇袭冀州的大礼。”石青若有所思地一笑。
拟议中的封王大典从八月二十二开始,到九月初八结束,整整有半个月时间。在这半个月里,邺城七门不禁,皇城大开,供四周民众自由往来观赏。当然,这半个月时间不是连轴转地进行庆贺赐宴这等事,其中只头三天的日程安排的比较有意义,比如受封、赐宴、拜祖、祭天等等都是在这头三天完成,以后的时间虽然还是在大典期,活动的重心已经转移到各部司官署人事职能的充实上去了。其中还有一个插曲是,石青娶亲。
八月二十六日是申钟、刘征、刘启几位老人亲自占卜的适宜嫁娶的黄道吉日。这一天石青同时迎娶两位夫人,大夫人是民王之女、郡主麻姑;二夫人是忠烈之后祖氏之女祖凤。
征北大将军邺城行营设在李农曾经居住过的原大司空官邸。官邸按照石青的意思重新规划过,一道围墙隔出了一个小小的院落作为石青和两位夫人居住的后宅。前院是行营四司和石青办公之地,占了官邸面积十成中的七八成。
尽管石青希望婚事从简,可到了如今这个地位,有些东西已经不是他能随意决定的了。二十六日这天,喜乐连天响,宾客如云来,青兖新义军旧部,关中东来人士,襄国、鲁口归降之众,邺城本地头面人物,司、豫等地相应的豪杰,一拨拨,一群群蜂拥而来。邺城行营前院开了两三百桌流水宴席,犹自不够用,回廊下、花径间、林荫下到处站满了等待下一波入席的来宾。
石青不敢怠慢任何一路来宾,从辰时起就端着酒壶酒盏四处周旋,遇上乡老郡望、德高望重便敬上两杯,遇上老部下对饮两杯,遇上新附之士则是慰勉一番,忙的他四脚朝天,口干舌燥,即便花车载了新娘进门,他也没和送亲之人多做应酬。
天黑下来后,几百盏灯笼燃起,映的邺城行营亮如白昼。这时候已没有新的宾客到来,但行营前院依旧觥筹交错,喧闹连天,至少还有七八百人滞留。石青浑身酸软,感觉这一天比上阵厮杀还要难受,留意到剩下的来宾大多是比较熟的面孔,便告了声罪,转回后院。
石青不愿意因为有两个夫人的缘故就把自己的家分成两个小家,所以,后宅没有再进行分隔,而是一个整体的院落。正堂与院门相对,麻姑、祖凤的居处则分布在正堂和院门两侧,两人对门而居,中间只隔了一块花圃。
后宅里灯火通明,用作装饰的彩绸锦缎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十几个侍女来回奔走,不知在忙些什么,看见石青进来,一起屈身行礼,莺莺燕燕地叫道:“将军回来了。。。。。”石青眉头一皱,为难地向两边望了望,踌躇了一会儿,这才举步向麻姑的居所走去。
麻姑住的是栋连轩带厢的套间。石青进了轩室,没见到麻姑,便踱进里间厢房。进了厢房一看,但见麻姑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妆台前,听到动静却没有回身。
“麻姑。”石青唤了一声,走到麻姑身后站定,双手抚住她的双肩。
“石青。”麻姑温柔地唤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带她转过身后,石青霍然发现,麻姑俏脸粉红,似乎有说不出地害羞和欢喜。
“咦。麻姑,你怎么啦?”石青惊讶不已。虽然刚刚举行婚礼,可是两人早有了夫妻之实,其间有几次欢愉到极处,两人还做过很出格、很害羞的另类私房事探讨。自那以后,石青不认为麻姑还会有在自己面前害羞的一天。
“石青。”麻姑低声轻唤,双手伸出揽在石青腰间,脸颊凑过来贴在石青小腹上,一边摩挲着一边喃喃道:“老人说,女人和自己的男人入了洞房就会有孩子,我想为你生个孩子。。。。。。”
听了麻姑的傻话石青差点笑出声,男女一旦有了夫妻之实便会可能孕育生命,入洞房只是夫妻之实隐晦的说法而已,没想到麻姑竟然不懂。
石青正想取笑,忽然心中一沉。自己和麻姑同床共枕一两年,麻姑怎么一直没怀孕?是自己的原因还是麻姑的原因?
意识到这一点,石青心头突然一阵烦乱。如果是他的原因,他很难接受一生无子的命运,如果是麻姑的原因,他同样会难受,麻姑的表情已经将她对孩子的期待诠释的淋漓尽致,可是无论是石青的原因还是她自己的原因,这一生她都不可能拥有石青的孩子。如果麻姑知道结局,那将会是一种怎样沉重的打击?
“嗯,好的,只要麻姑想生,以后就会生出一串的。。。。。。。”石青蹲下身,和坐在胡椅上的麻姑身子并齐,小心地把麻姑揽进怀里。因为和麻姑早有了夫妻之实,是以,今夜他打算在祖凤那儿住,到麻姑这来是想招呼一声就走的。待意识到麻姑很可能终生无子后,他不得不留下来了。
“嗯。一串。。。真好。。。”麻姑低声呢喃,似乎沉醉在一串跟屁虫的遐想中。石青轻抚她的后背,无言地鼓励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麻姑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从石青怀里钻出来,掩口娇呼道:“哎哟,不好。石青,你和我入洞房,以后会有孩子,祖凤妹子怎么办?你不和她入洞房,她以后岂不是不能生孩子?”
“啊?这个吗。。。”石青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解释。如果把怎么孕育孩子的真相解释给麻姑听,除了会带来痛苦什么也改变不了。
“嘻嘻。。。。。。石青,要不。。。。。。。”麻姑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凑到石青耳边扭扭捏捏地说道:“要不,你把祖凤妹子接过来,今晚我们仨一起入洞房。这床可宽,睡得下呢。”
“啊~~~~~”石青及时掩住嘴巴,没有让惊呼声穿得太远。惊骇地望着麻姑,石青不敢置信地问道:“麻姑。你不怕羞?”
“你和那个草剑做得时候我都看过,祖凤妹子是一家人有啥怕羞的?”
麻姑嫌他说话太直白,狠狠嗔了一眼。继而又是嘻嘻一笑:“石青,你不知道,嘻嘻,看你和别人那样做,挺好玩的呢。。。。。。”
石青面色赫然,面对麻姑已然无语,只能坚决地摇头拒绝道:“不行。凤儿还是处子,脸皮薄着呢。”
“哎,你不懂。祖凤妹妹头一遭遇上这事,心里正怕呢。有我作伴肯定好多了。”麻姑不以为然,一边说着,一边推搡着石青,信誓旦旦道:“你快去把祖凤妹妹请来,一切交给我了。保证能成!”
“麻姑你。。。哎呀。。。。”石青不住价地怨艾。心头又是担忧又是渴盼又是欢喜又是恐惧,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