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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章登陆作战

四月二十七,午时,汲县。

魏憬面无表情地在东、南城墙间来回巡视。守城士兵和青壮一个个东倒西歪地靠着垛口墙壁休息,神色不是惶恐,就是绝望。

事实上,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昨天下午,东、南两道城门几乎同时被突破,那才是最危险的时候。所幸的是,魏憬提前预感到这种情况的出现,在城门附近各自布置了十余辆刀车,关键时刻挽回了败局。

刀车是防守城门的重要器械,这种车不是用来运输,体积不大,只前端装了一个板壁状的支架,支架上密密麻麻固定了数十把钢刀,钢刀刀刃前指,仿若刺猬般。一般的城门洞有四辆刀车就能封闭的严严实实,飞鸟难渡了。

昨天黄昏,在城门洞被挖开的那一刻,守城士卒推着刀车冲进城门洞,挖掘的豫州军猝不及防,大多被环刀捅穿,挂在刀车之上。张遇见状,紧急调来撞车向前冲撞。驾驭刀车的守军士卒不敢后退,只好用单薄的刀车与混实的撞车冲撞,两方甫一接触,刀车便即碎为齑粉。

刀车虽然碎了,却为守军争取了时间。就在这短短一刻,七八辆装满泥土的大车重新堵在城门内侧,汲县民众和守军迅速背来一袋袋泥土摞上土车,很快将城门重新封住。

豫州军功亏一篑,不知是士气已竭还是因为什么,当天没再发动进攻,悄然退了下去。直到第二天午时还没有发动新的攻势。

昨晚那一刻应该是汲县最危险的时候,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极限守军脸上表现的不是庆幸,反而是绝望和惶恐。

魏憬知道,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守城军民与对手习惯性地展开对抗,没时间考虑后果,没时间考虑生死;闲散下来后,事情就变了,他们有时间考虑生死,考虑未来,考虑的越多就越发地对以后感到担忧。

不能这样下去,必须鼓舞一下士气。。。。。。

思忖之中,魏憬展目向远方的豫州军大营望去;豫州军大营在汲县东南方向四五里处,从城头居高临下望过去,模模糊糊能看到个大概;此时的豫州军大营烟尘不扬,人单影只,似乎都在休憩,没多少活动人手。

不对!这时正是午饭刚了时刻,对方大营怎么可能没人活动?难道是黎阳张温到了,张遇率主力截击我方援军去了?

心念电转间,魏憬精神霍然一振,振臂高呼道:“援军来了!来人——快马向全城宣告,我方援军已到,豫州军退兵在即,请大家打起精神,最后一刻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魏憬的猜对了一半——张遇确实是去截击汲县可能的援军张温去了。没猜到的一半是,张温还没有赶到,张遇主动前往,打算趁早断去这个威胁。

左敬亭按兵不动,豫州军枋头攻略难以为继,张遇只好调整对策,打算在并州军出轵关前,强行推平汲县、获嘉、修武。谁知道初战不利,连着七八日强攻,豫州军竟然没有拿下汲县。就在这时候,密切注意青兖方向的豫州军斥候送来探报——新义军衡水营从黄河下游疾速驶来。

张遇明白,衡水营的最大威胁是能将踟躇不前的张温部载运到淇河西岸,而且这一行动是人马数量较少的王泰无法阻拦的。张温部在西枋城站住脚跟的后果很严重,并州军若是失去淇河防线,即便夺下汲县、获嘉、修武等地,也很难在邺城兵马的攻击下长久保有枋头、河内。

鉴于此,张遇认为当务之急是挡住张温,无论如何守住淇河渡口。至于汲县等地,丢给并州军慢慢收拾便是。

有了这种思虑,哪怕汲县眼看就要攻克,张遇还是果断地命令部众停止进攻,回营休整。连着七八日的艰苦鏖战,豫州军损折近两成,特别是在东、南两座城门外各自丢下了五六百具尸体。

张遇连夜对豫州军进行整编,近千名重伤、轻伤士卒被留了下来,另有两百名士卒留守大营兼带照料伤患;对于城内的新义军,张遇并不担心,对方实力太弱,依城而守尚有几分勉强,不可能有进攻之力。

二十七日凌晨,张遇率七千豫州军主力绕过汲县悄然北上。午后时分,张遇即将抵达西枋城时接到王泰通报:新义军衡水营在对岸泊下,黎阳军有了动静,似乎准备乘船渡河。

张遇得报大喜,豫州军北上乃是临时起意,事前张遇没有预料到恰好赶上黎阳军渡河强攻,如此说来,张温肯定更加想不到,此时的豫州军可谓一支奇兵。

当下张遇命令豫州军在西枋城歇息休整,又传令王泰,务必坚守渡口,随时与他保持联系,关键之时,豫州军主力会适时杀到,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下午申时末,一万五千黎阳军乘坐衡水营战船,强行渡向淇河对岸。

这段时间王泰在西岸渡口构筑了许多防御,浅滩上钉了许多木桩,防止小舟冲滩,深水码头边缘遍布鹿砦,不仅让船板没有铺陈之地,还能大大阻碍步卒冲击。

渡口的防御只能增加障碍,不能挡住对方大军登岸,阻挡对方登岸的主力只能是骁勇的士卒。渡口地势狭窄,不利于大军作战,王泰把麾下人马分作三支千人队,其中两支替换作战,另一支作为预备队,由他亲自率领,以便应对危急情况。

入夏以后,白昼见长。申末酉初时分,太阳火辣辣地挂在西边的天空,没有一点黄昏即将到来的迹象。就在这个时候,衡水营战船抵近淇河西岸。似乎知道浅滩上木桩的麻烦,衡水营一开始就没有冲滩的打算,五艘大型战船两前三后缓缓向深水码头靠近,似乎有强行泊岸的打算。

“弓箭——准备——”

码头第一道营垒后,上百支燃烧的火把插在松软的泥土里,几百名豫州军弓箭手一手持弓,一手拈着沾满油脂的箭镞;弓箭手统带不断地发令提醒,双眼盯着越来越近的战船紧张地计算着距离。

“嗡——”颤抖的绷响突然爆发,成百上千的羽箭从战上腾空而起,直奔豫州军防御营垒。衡水营倚仗船身高大、射程更远的优势,率先发难。

扑扑扑——

暴雨泼打般一阵闷响,数十名豫州军中箭倒下,弓箭手统带见势不好,心慌之下,距离也算得不是那么精准了,只连声叫道:“点火!射——点火!射——”

火箭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即擦着战船边缘坠落河水中。第一轮箭矢没有造成给对手带来威胁。

火箭燃烧的箭镞受时效限制,发射火箭不能像平常箭矢攻击一样进行统一指令。弓箭手统带一旦下达命令,弓箭手便按照点火、张弓、射击的流程自行散射。

豫州军射出的第一支火箭尽皆在射程之外,到第二支射出的时候,前面的两艘战船靠近了一些,已经进入了豫州军打击范围之内。战船目标大,只要进入射程,很容易被火箭射中,两艘战船中了几十支火箭,船上的水手一边来回奔走扑火,一边驾驶着战船坚定地向码头靠去。

“嗡嗡嗡——”

箭矢如蝗,双方你来我往,相互攻击。对射之中,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衡水营两艘战船渐渐靠岸。

“轰——”一声大响,其中一艘战船船帆冲起熊熊火焰。这张船帆同时被几十支火箭射中,船上水手来不及扑灭火头,火焰便已大了起来。船上水手还不在意,上面的乘客却哄地一声炸开了锅。这是深水地带,他们其中大多数不会水。

“不要乱!拍杆——准备!”苏忘扬声大喝,他正好在这艘船上。

拍杆顾名思意就是拍打用的长杆。战国时代水战之时为攻击敌方船只,有人在己方战船上设置了一种外形像翘翘板的装置;这种装置一端用绳索固定,是为操纵端;另一端绑缚重物探出战船,是为攻击端。水手操纵船只,将攻击端移转到对方战船上方,然后松开操纵端的绳索,带有重物的攻击端会疾速砸下去,给对方船只造成极大的伤害。这就是最初的拍杆。

大晋退居江东之后,特别重视长江的防守,不仅建立了一支战力远在北方诸国之上的水军,还改良了不少水战利器;拍杆的改良就是其中之一。

大晋改良的拍杆呈“v”字形。构成“v”字的两跟木杆,一个是固定用的,一个是活动或者打击用的;固定杆上面调有轱辘,轱辘上有绳索与活动杆相连;活动杆一端包铁,特别沉重,专用于打击;不用的时候,活动杆可以放倒在船上,需要之时,拽动绳索就可将包铁部扯起来,打击两三丈内的目标。不仅非常方便,而且可以灵活地调转一定的打击角度。

苏忘在大晋军中呆过,了解大晋水军的攻防器械,衡水营枯守官渡浮桥一直很清闲,无聊之余,他就把拍杆装上了战船。

燃着的大船极快地靠上码头,衡水营士卒一阵忙碌,五支巨型拍杆从船头、船尾、船中慢慢升起,对准了码头上的鹿砦。

“落!”

苏忘大声下令。水手一拽绑缚的绳索活扣,五支拍杆哗啦一声挟着呼呼地风声砸向鹿砦。

“哗啦啦——”一阵脆裂的炸响,拍杆在鹿砦中拍出五道木屑散乱的缝隙。

“起!”

一阵号子声,衡水营水手再次将拍杆拽到半空。

“落!”

“哗啦啦——”

“起!”

“落!”

。。。。。。。。。。。

箭矢来往中,喝令声不停地响起,拍杆不停地击打鹿砦,临近的鹿砦被拍打成一片狼藉。船帆燃起的火势越来越大,不时有成团成团的火焰落下来,惊得乘客发出一阵阵哄声。

“铺板!登岸——拍杆、弓箭掩护——”

命令声中,三道船板飞快地铺上码头,船上八百黎阳军做好了登岸的准备。

“杀——”

呼喊声大起,豫州军越出营垒,打算阻止对手登岸。就在这时,豫州军后方响起鸣金声,刚刚冲出来的豫州军转眼又退了回去,原来王泰看出衡水营拍杆厉害,码头附近尽皆是其1打击范围,豫州军靠近必定死伤不小,如此反不如放对方上岸厮杀。

六百黎阳军先锋顺利登岸,向对方防御营垒扑去,双方距离接近,为避免误伤,战船上的箭矢先停了下来;黎阳军攻上来,豫州军只好跟着放下弓箭,拿起刀枪迎战。自此,双方进入阵战缠杀阶段。

第二艘战船上的黎阳军登岸之后,苏忘的坐船已经到处都是火头了。他领着大半水手上了岸,命令道“这船保不住了,快点移开,给后续船只腾出泊位。”

最前面的五艘战船是衡水营最大的五艘,每艘载有八百名黎阳军,只要这五艘船只靠岸,黎阳军就能凭借数量优势在码头站住脚跟,待后续人马上岸后,敌军就再不可能阻挡住黎阳军的攻击。

结果不出苏忘所料,甚至比他预料的还要好。四千黎阳军上岸后不仅在码头站住了脚跟,甚至攻破了豫州军在码头构筑的第一道营垒,正向第二道营垒攻过去。

豫州军第二道营垒在河堤之外,也是两年前的新义军、滠头联军中军大帐所在地。这里地势宽阔了许多,适合大军作战,非常立于有人数优势的黎阳军进攻。然而,退到这里后,豫州军的阻击似乎变得格外地坚决,在对手猛烈的攻击下毫不退让。

“苏校尉稍歇片刻,本将军击溃王泰后再来叙话。”张温登岸后,和苏忘稍一寒暄,便在数百亲卫的拥簇下向前线赶去。张温非常自信,黎阳军主力正在登岸,大局已定,王泰再是拼命也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