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王猛收到了陈然的求援。
按照陈然估算,王猛应该在二十日收到求援请求;之所以迟了一日,是因为王猛不在长安,他和几万大军还停留在周至清剿张琚、杜洪的残余势力,并安抚当地民众。
接到求援信后,王猛找来王朗、诸葛攸、韩彭、崔宦、戴洛等人紧急会议。“四天前,豫州军突然发难,偷袭官渡浮桥,分兵两路进攻汲县、荥阳;司州、枋头两地情况紧急。石帅远在幽州,无法及时做出反应。是以,王某有意请王朗和诸葛攸两位将军率四万人马出关中予以救援。诸君以为如何?”
“四万人马?只怕有些不妥。。。”
王朗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质疑道:“若不向民间征募,连带此次俘获的降兵,关中只有四万余机动人马。若是倾巢而出,南边的司马勋、西边的张重华闹起事来怎么办?若是向民间征募,救兵如救火,时间怎来得及?”
“王长史是否另有用意?”
诸葛攸目光闪烁,意味深长地说道:“枋头距离太远,关中鞭长莫及,而且枋头靠近黎阳、邺城,麻督、张温定会出兵救援,勿须关中操心。豫州军最多能动用三万人马,进入司州的乃是一支偏师,以攸之见,有一万精锐与魏统相互配合,足以大败之,何须四万之众?”
“两位将军说得有理。事实上,张遇之辈不足为道,即便豫州军和并州军联手夺下司州、河内也只是癣疥之患,难以动摇我方根本。一旦石帅腾出手,豫州、司州可一鼓而下,除了跟随张平退往并州,张遇再无其他出路。王猛之所以大举进兵司州,其实是着眼解决关中的问题。”
说到这里,王猛顿了一顿,旋即环目四顾道:“诸君皆是石帅亲信之士,我等进入关中根本目的何在,石帅虽未明言相告,诸君也该心中有算。王猛私下恻度,石帅命我等入关中,不外乎有三点目的。其一是,守卫关中,抵御司马勋和张重华可能的侵袭,经营出一块可为邺城提供资用、兵丁的基业之地。其二是,把原本依附屠军的关中兵丁融入新义军下辖,将麻督关中根基化为己用,以免日后麻督生出什么事端。其三是,解决在雍州北部、河西一带杂居的胡人隐患。雍州北部匈奴、羌、氐、吐谷浑、汉等各族杂居一处,其中胡人占据绝大多数,他们或以部落聚集,或筑坞堡自守;虽然遵奉麻督号令,需用之时,出兵纳粮,然而并没有真正纳入我方掌控之下,其中有不少人与河东的杂居胡人来往密切,一旦有事,很可能就会生变。王猛知道,石帅一直对此忧心忡忡。”
“啊?”戴洛轻咦一声,他年龄尚轻,石青对关中的图谋他知道一些,却不像王猛说得这般透彻。
诸葛攸、韩彭、崔宦面带微笑,他们跟随石青时间比较长,自然把石青的心思摸得通透、
王朗认识石青较晚,他能理解前面两个目的,没有意识到石青对胡人极为忌惮的心思,更不知道石青处心积虑想解决雍州北部的胡人隐患。不过他为人老诚,即使对王猛的话语感到吃惊,脸上却没露出神色。
“司马勋跳梁小丑,没有内应不敢入关;西凉张重华虎父犬子,毫无进取之心,不足为虑;杜洪、张琚伏诛之后,关中当安如泰山;石帅常说,汉家民众最能吃苦忍耐,只需宽厚待之,就能自行恢复劳作,产出之物取之不尽;王猛有意以此为纲,使关中民众休养生息。如此,第一个目的可以达成。至于第二、第三个目的如何达成——呵呵。。。。。。”
王猛轻轻一笑,锊了一下长须,从容说道:“王猛有意借用司州、枋头危急一事,一是将屠军打散分编,彻底整合进新义军;二是趁机在雍州北部征募青壮胡人,带到关东后再不让其返回,他日机会合适,再将这些胡人眷属迁到关东。诸位以为如何?”
这人真是毒辣,谈笑间不知道多少人将要颠沛流离。难怪石帅推崇其为非常人。。。。。
王朗深深看了一眼王猛,没有说话。
诸葛攸思酌着说道:“王长史所言倒是不错,只是不能对豫州军过于大意,对胡人也不能大意。这些人野蛮无礼,一旦发作起来反会坏事。”
“不错!诸葛将军顾虑的甚是。诸葛将军乃琅琊高门,胡人野蛮无礼,对汉家高门却非常敬畏,诸葛将军当能镇住对方一时。王将军在关中威名甚卓,声名亦可震慑蛮夷。所以,此次带兵出关,诸葛将军和王将军最为合适。至于救援司州么。。。。。。”
王猛含笑解释道:“王猛之意是王将军和诸葛将军一前一后出关。王将军以崔宦部、戴洛部、杜洪降兵等一万人为主力,编入五千屠军,然后去雍州北部走一遭,就地征集一万五胡人青壮,组成出关之后军。陆战营编入两千屠军士卒和氐酋毛受部五千人马组成出关之前军,诸葛将军统带前军即刻出发,救援司州。不过,王猛以为,诸葛将军不用急着击败豫州军,不妨保持僵持,如此后军就有了出关的借口。”
哈哈哈——
王猛说罢,诸将一起大笑。双方对阵不以尽快取胜为目的,打仗打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对手实在不值一提。
“那就如此说,我等这就去集结人马。”
王朗、诸葛攸拱手为礼,向王猛、韩彭辞行。
王猛相送出来,叮嘱道:“一俟后军出关,王猛便会请韩将军坐镇函谷关,不再放胡人一兵一卒回返。两位将军行事勿须急躁,对胡人可多多安抚;王猛估算,不需多久石帅便会从幽州返回,到时定然有所制措。。。。。。”
王朗、诸葛攸点头称是,随即告别王猛,带了崔宦、戴洛集结各自人马。
四月二十一的午后,诸葛攸统带一万前军率先离开周至,一路轻装疾行,急速赶赴关东。
与此同时,距离周至八百里外的并州上党郡,一支由各色衣甲拼凑出来的大军刚刚离开治所长子,逶迤向轵关行去。大军前首,一个衣甲齐整的年轻胖子阴沉着脸,两颊的横肉一抖一抖地跳动,十分狰狞可怖。此人赫然是张遇同父异母的的兄弟张焕。
张焕四月十四离开许昌,日夜兼程赶到上党,打算邀请并州军南下与豫州军联手。等来到长子后,他才知道自己来得很不巧,并州北方出现了一些麻烦,上党驻军差不多都调到太原、雁门去了。
慕容氏入关以来,张平一直保持着高度戒备,并州军主力移驻五台山一线,防止燕军从代郡突入。其间并、幽两州交界地带虽然不时有燕军斥候出没,总体还算平静,看不到大队燕军的踪影。
燕军没有带来麻烦,不代表并州没有其他麻烦。前段时间,丁零人翟鼠与部落中人争权失败,被逐出了敕勒川,翟鼠率本部落族人辗转流落到雁门,部落积蓄消耗一空,于是,失去补给的丁零人开始充当盗匪,在雁门一带烧杀抢掠,搅得并州北部没一刻安宁。张平不敢随意调动五台山一带的主力,只好把用来保护蒲健部氐人、抗击石青的并州军调到雁门剿匪。以至于张焕来上党邀请并州军出兵之时,才知道上党留守并州军只有五千。
在张遇、王泰商定的计划里,并州军和蒲健部氐人是抵抗黎阳、邺城后续人马的主力。蒲健麾下不过七八千人马,即使上党并州军倾巢而出,双方合起来也不过一万三千人马。如此怎么可能与邺城、黎阳的敌军抗衡?
就在张焕心灰意冷之际,张平长子、张焕族兄、上党太守张沈安慰道:芝华不用担心,为兄自有办法组建一支大军。
张沈说到做到,一天一夜的时间就组建了一支两万人的大军,若在算上轵关一带的氐人,这支人马数量已经很可观了。不过,当张焕看到这支衣甲驳杂,兵刃制式不一的大军时,忍不住有些失望。
上党郡胡汉杂居、民风剽悍,坞堡壁垒在所多多。张平、张沈在此经营多年,深孚众望。一道征召令下去,立时得到数十个坞堡的响应。这家五百,那家一千,凭空给他凑出了一支大军。
新义军不是弱旅,这样的‘大军’能够与其对阵一搏?这可是豫州军最后的机会,万万不能有失啊!张焕充满疑虑,却又对此无可奈何。
“张将军。冉闵真死啦?”一个长像粗野的胡人纵马赶上来追问。
这个胡人叫做库傉官伟。库傉官不是中原姓氏,而是乌桓族一个小部落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很少见,张焕因此对库傉官伟印象很深。
库傉官伟和一群杂胡原本定居在邯郸附近,冉闵颁布杀胡令,中原汉人群起响应,库傉官伟一见不妙,带着一帮杂胡逃进太行山,随后辗转来到上党安下身。这人看起来外貌粗野,身材孔武有力;对冉闵却是又恨又怕,已是第四次求证冉闵死讯了。
张焕对此很是不齿,考虑到这人日后有用,他强压下厌恶,点头激励道:“不错!冉闵已经死了,两个月前战死在襄国。如今天下大乱,正是英雄豪杰用命之时,愿单于与我等戮力与共,先取河内。再下邺城!”
“呵呵呵——张公子不愧名门世家,心存高远,胸有天下,冯鸯佩服。”轻浮的笑声响起,一个年龄不大,一脸油滑世故模样的年青武将插话进来。
年青武将名叫冯鸯,是此次出兵最多、上党最负盛名的冯家坞的堡主。张焕估摸,这人年纪轻轻能成为一堡之主肯定不会太简单,外表的轻浮多半是故意装出来的。
“惭愧!冯堡主见笑了。”张焕客气地说。冯鸯和库傉官伟不一样,和他的人打交道必须小心谨慎。
上党——其高与天为党。
上党郡是由东边的太行山、南边的王屋山、中条山,西边的太岳山,北边的五云山、八赋岭等拱卫起来的一片高原。低处海拔800米,高处海拔1500米。与东边的幽冀平原和南边的河内丘陵相比,有高屋建瓴之势。
从上党经壶关东出幽冀,或者经轵关南下河内,从高到低一路下坡,行走不仅轻松快捷,而且带有一种巨大的惯性力量;一泻而下,势不可当,所以,兵家有言“得上党可望中原”。
长子、轵关近两百里路,张沈大军两日间轻松赶到,会合了蒲健部氐人之后,四月二十四日清晨,两万七千人马突出轵关,进入阔别已久的河内。
氐人撤进轵关后,河内郡成了真正的无主之地,石青把这视作与并州军的缓冲地带,除了派遣斥候例行出没之外,没有迁移一户人家过来。事实上,青兖、枋头等地也没有多余的人丁需要迁移。此时的中原到处都是荒废的土地,成为珍稀之物的是人丁,不是土地。
张沈大军没有在河内停留,出轵关后径直向东。两天后,抵达修武。望着修武城头上飘扬的新义军旗号以及守军忙碌奔走的身影,张焕失声叫道:“糟糕!兄长的枋头策略没能达成。修武敌军没有去救援汲县。”
“不管那么多,既然出轵关了,就一路杀过去!”张沈双眉一挑,厉声喝道:“库傉官伟!汝率人先攻一阵,试试敌军防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