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助火势,火涨风威;大火泼喇喇蹿起来,如两条火龙在燕军两侧翻腾盘旋。火龙笼罩的区域并不宽阔,其间一里宽的深度足够几万人躲避,燕军只要向中心龟缩就可。然而这似乎正好落入魏军的算计。
“射——射——射——”
“嗡——嗡——嗡——”
领兵将校的命令和弓弦绷张的声音不断响起,一蓬蓬箭矢腾空而起,越过火焰,分从南北两路向聚集的燕军倾泻过来。
因为火带的遮挡,魏军的箭矢有些盲目,打击并不是很精确,然而,被火龙压迫的心慌意乱的燕军已经失去了冷静判断的能力,大呼小叫地四处奔跑妄图躲避箭矢,这种徒劳的动作不仅无法避免厄运,反而让慕容评整肃队伍、待机再战的希望变得十分渺茫。
“辅义将军!兵败如山倒,败局已定,无法挽回了。不如早想办法保存实力——”封奕穿过烟雾带着一脸烟黑匆匆跑了过来。
“保存实力?怎么保存实力!通往武恒城的道路是对手故意留出来的,石青本意就是希望我军由此溃逃,以便从容追杀。武恒城门窄狭,慌乱之时能逃进去多少人马,不算对手追杀,只相互践踏就不知会死多少人。与其溃败如斯,不如破釜沉舟,尽快整顿人马,待火熄和对手拼杀个痛快!”
慕容评满脸狠厉,双目猩红,如同被逼到墙角的野狗,龇牙咧嘴妄图拼命。封奕看起来还保持着大半的冷静,他吸溜了一口气,带着些忧虑进言道:“辅义将军说得没错。武恒若然尽在咫尺,可若是向那个方向突围必定落入对手算计全军尽覆;但是眼下军心已散,就地抵抗魏军结果必定有败无胜。如此倒不如另选他路。。。。。。”
“他路?!”慕容评双目一凝,倏地盯上封奕,焦灼地等待对方说下去。
“对。进不能进,留不能留,是以不如后退。。。。”
封奕显然早有准备,有条不紊地说道:“。。。我军在子牙河上搭得浮桥还在呢。只要牺牲一两部断后人马,主力退过子牙河,依河而守,必定可摆脱追兵,保存一部分实力。”
“子牙河?不行!太远了,断后人马少了不管用,多了仅我等几人逃得性命又有什么意思。”慕容评眼光一暗,连连摇头。
封奕脱口辩驳道:“辅义将军莫非忘了我大燕精骑不成?魏、赵骑兵向来不是我燕国骑兵对手,此时我军一万精骑正与敌骑在东边缠战,即便不能立刻击溃对手想来也是稳占上风,可以随时脱离战场掩护主力撤往子牙河。以此计算,我军主力突围之路并不算远,只要挨过与骑兵间的七八里距离就行了。”
“封太守言之有理,只要能会合骑兵,突围就算成了大半。这七八里距离虽然会损失万余人马,主力尚可保存。”慕容评精神一振,赞了封奕几句,随即命令道:“封太守。汝且去准备,待本将军传令骑兵接应、收拢好人马后,后军转为前军,即刻向子牙河方向突围。”
封奕慨然应诺,告辞而去;慕容评一边命亲卫突出车阵向燕军骑兵传达命令,一边加紧整顿散乱的人马。这两人万万没有想到,在东边与魏军骑兵缠战的燕国精骑境况并不比他们好多少,在自身都难以保全的情况下,如何能轻易脱离战场掩护步卒主力撤退呢?
燕、魏两方骑士都是多年老兵,数量相差仿佛,而且都配置有马镫,按说实力相差不大。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一万魏骑其中有五千配置马镫不过三五天,这是一个弱点,不如燕军骑兵熟稔;但是,魏骑也有燕军没有的长处,那就是两千四百名弓骑兵。有了能够奔射的弓骑兵,魏军骑兵不仅补足了短处,甚至稳居上风。
尽管如此,魏军精骑并未和燕军正面对冲;权翼、李崇两个骑兵统带谨守石青“保存实力,寻隙以弓骑兵杀伤对手”的交代,尽量避免和对手正面硬撼,直到接到石青强攻的命令,这时候,燕军主力本阵即将出现火龙飞舞的情景。
“吹号!弓骑兵两翼跟进!枪骑兵随某正面冲阵杀敌——”战马唏溜嘶鸣中,李崇长枪向天一举,传令的号角呜呜地响起来。
“杀啊——”四五千铁骑放开马速,冲着疾驰而来的燕军迎头撞去。交战以来这还是两军首次正面相撞。
蹄声如雷,呼喊连天,灰尘、草屑四处飞扬,在空中载沉载浮。双方交战之地仿佛成一个独特的世界。这个世界是个混沌的球状,其间充斥着各种混乱到无法分辨的声响、密集到望之生寒的枪刃旌旗、还有声嘶力竭状做着各种古怪表情的士兵和战马。
在这个混沌世界里,如果一定说有什么稍微有点秩序,那就是两个相向撞去的巨大箭头,箭头是由数千精骑组成的,一名精骑就是箭头上的一片铁屑,当每一片铁屑都在拼命地向前冲击的时候,几千片铁屑混合后的冲击力量绝不是简单的相加。
两支三角形状的锋锐箭头挟带着冲天气势飞速接近。眼看就要撞到一起之时,其中一方突然发生变化,三角形箭头前端突然向左右分出两道细叉。两道细叉堪堪从对方边缘掠过,嗡嗡嗡地射出一轮箭矢。分出两道细叉的箭头外形虽然薄弱了一些,但是气势丝毫未减,毫不犹豫地迎着对方撞去。
劲风迎面扑来,其间夹杂的土屑杂草打在脸上隐隐生痛。李崇双眼微咪,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穿过烟尘急速靠近的黑黝黝敌骑。明知不用一个呼吸,就要和对手相遇了,灰蒙蒙的尘烟却让他有一种隔世之感,感觉对手似乎遥远的在九天之外。
“杀!”短促的爆喝如在耳边响起,声到、人到、枪到,一名燕军骑士穿过烟尘忽然出现在面前,双方距离近得李崇能从对方瞳孔中清晰看到自己纵马前冲的影子。
“杀!”不用想如何反应,一切都出于平日训练的本能。厉声叱喝中,李崇身子稍偏让开对方长枪来路,与之同时,右手略微摆了一摆,校正长枪指向。
“嗤——”长枪从皮甲上轻轻划过,这种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上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李崇真个人似乎进入了一种通明的状态。竟然听得清清楚楚。手臂蓦地一沉,枪刃似乎在粘稠的泥沼中穿行,虽然依旧通畅,却没有了先前轻飘飘的感觉。
刺中了——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际闪过,右臂一震,猛然向后收缩,仿佛急速穿刺的枪刃遇上了巨石的阻碍。李崇明白,这是长枪骨朵被对方甲衣挡住了。没有骨朵的阻挡,再刺下去对手就会被捅个对穿,他的长枪也不可能拔出来了。
没有任何迟疑,手臂后缩的同时,李崇右手用力向外一拨,对手惨叫着从战马上栽倒下去,李崇顺势收回建功的长枪,随即一带马缰,黄骠马斜刺一窜,避开了对面无主的战马。
黄骠马立足未定,三支长枪分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刺过来,李崇大喝一声,猛地一嗑马腹,战马向前蹿去,他没有理会左右长枪,手中长枪轻抬,搭在正面刺来的长枪之上,稍稍一格,将对方长枪引出身外,自己的长枪在战马前冲势头的带动下沿着对方枪杆向前滑动,“嗤”地一响,刺中对方。
这一枪刺在对方脖子边沿部位,锋利的枪刃在对方咽喉一侧划出一道深槽,到枪骨朵与对方相碰之时,“噗”地一声爆响,枪骨朵像把小锤将对方脖子一侧砸得血肉模糊。对方头颅往一侧猛地垂落,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啊。。。。。。。”
“杀!”
喊杀声、惨叫声在四周连连响起,另外两支刺向李崇的长枪飞到半空,长枪的主人被李崇一帮亲卫刺得身上到处都是窟窿。
对身后和左右发生的事,李崇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向前冲杀。对冲之时,危险大多来自前方。李崇没有冉闵、石青那等绝高武艺,想活下来依靠运气之外更需要依靠小心。
“碰——碰——”两道黑影腾空而起,越过李崇头顶,砸在黄骠马前面。这两人是李崇亲卫,战马和燕军相撞停了下来,马上的骑士却依照惯性飞舞着向前并且赶上了李崇。
两人从天空砸下来,一个跌落在地,还没等抬下身子,几匹战马呼啸而过,将其践踏的在看不清模样。另一人却砸在一名燕军骑士身上,随即和燕军骑士一起跌落下马,一起承受铁蹄践踏。
“杀!”李崇视若未见,挥枪向前。又杀了一名敌军之后,面前忽地一空,没有了敌军的影子。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穿透了敌阵。
勒马回身,李崇仔细打量整个战场,但见麾下部众近半完成和敌军的对冲,陆陆续续向自己身边汇聚。也许是双方混杂在一起的缘故,弓骑兵停止了攻击,散在两侧待命。三四里外,千余完成了对冲的敌骑,散漫地骑在战马上,伸着脖子向西方张望,似乎西边出了什么异常。他不由的转头向西看去,但见西方天际处狼烟升腾,烈焰熊熊,两条火带冲天而起。
成了!
李崇暗自惊喜,继而大呼道:“吹号传令!弓骑兵即刻上前缠住敌军!枪骑兵集结,准备冲锋!”
号角再次吹响,血汗浸满战袍的骑士闻声而动。无论疲惫与否,只要没有失去战力,任何人都必须服从军令继续战斗。很多时候,战斗比拼的就是承受能力。哪一方更坚韧哪一方才能取得胜利。
“嗡——嗡——嗡——”弓骑兵从两翼包抄过去,先行向对手展开进攻。
“杀——”李崇率领三千余名侥幸生存下来的枪骑兵随后杀到。
魏军精骑似乎被西边的大火吓到了,在弓骑兵的攻击下,少了许多反击的锐气;可当魏军枪骑兵掩杀上来的时候,对方领兵将领依然整顿好队形迎上来。
“杀!敌军主力全军覆没了——”李崇嘶哑着嗓子大声呼喊。
“杀!敌军主力全军覆没了——”亲卫骑代替李崇大声呼喊。
“杀啊!敌军完了。。。。。。。”即便是最低微的魏军枪骑兵也在竭力嘶喊,他们知道,喊杀最主要的作用就是震慑敌胆;特别是对手处于劣势时,格外有效。
“杀!杀!杀——”人如虎,马如龙,魏军骑兵气势如虹。
南方,距离李崇部十余里的另一处骑兵战场上,魏军骑兵上演着同样的剧目。和李崇部有些区别的是,精于临阵指挥的权翼以损伤八百骑的代价已把两千骑残余对手分割包围,正进行最后的剿杀。
无论慕容评命运如何,是否能够突围,这支燕军骑兵的命运已经先行明朗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