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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章襄国之战(十)

该来的厄运一直没来,追击的号角迟迟不响,这让在绝望和恐惧之中等待的悦绾备受煎熬,紧绷的心弦再没半点张力,极度的紧张让心房收缩到极处。悦绾怀疑,也许不等追击号角响起,他就会因为忍耐不住而爆炸。。。。。。

就在这时,悦绾身后传来刺耳的鸣金声。

“魏军收兵了?”悦绾不敢相信,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摇摇头,再次用心倾听,金锣刺耳的敲击声清清楚楚从身后传过来。

“魏军收兵了!”悦绾一阵眩晕,他被从未有过的大幸福大喜悦紧紧包围住了,激动得心跳气喘浑身酸软天旋地转,感觉极不真实。

“魏军收兵了?!他们怎么可能收兵呢!”悦绾艰难地趴在战马上,吃力地带住马缰,随后缓缓回头看去。

魏军确实收兵了!

悦绾看得很清楚,魏军重铠铁骑恋恋不舍地带住战马,不甘地一步三回头,其中包括冉闵。可惜的是,战阵之上,军令大于一切,即便身为皇帝,冉闵也必须听金鼓指令行事。

魏军为什么收兵?难道是辅国将军。。。。。。想到这个可能,悦绾精神蓦地一振:一定是了!一定是辅国将军那边成了!

悦绾猜的不是很准确,慕容恪只夺下了大魏中军大营,其他的要么没得手,要么就由襄国守军代为办理了,不过,对魏军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冉闵不知道这些。应该追击的号角没有吹响,反而鸣金守兵,他比悦绾更纳闷。怒气冲冲回到本阵,还未下马,冉闵便质问代为指挥的右卫将军王基:“怎么回事!为何鸣金!”

“这个。。。”

王基还未回答,。

冉闵霍然发现军中气氛有异,张艾等将校脸现哀戚神色肃穆,迥异寻常。他一皱眉,拿眼四下一扫,霍然发现地上瘫倒着三个狼藉不堪的血人,三人极为伤心,身子一抖一抖地正自无声抽泣。冉闵仔细打量,却因三人面容被血迹遮挡,他一时竟认不出来。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冉闵转向张艾。张艾是他身边亲近的人,说出来的话更为可靠,兼且嘴辞要比王基清晰的多。

听到冉闵问话,张艾一反平日的敏捷,呆呆滞滞地回道:“皇上。。。今日午时,大燕辅国将军慕容恪率两万骑兵突袭中军大营,卫将军(王泰)抵挡不住,向南突围而去,司徒老韦大人意欲会合皇上,与子伯阳率亲卫向北突围,突围途中韦老大人战殁。。。”

说到这里,张艾指着三个血人,道:“。。。五十多人突围北上现今只剩三人,留守中军的将士几乎拼光了。”

“皇上——”血人中有一人悲拗大喊,转向冉闵哭诉道:“父亲死的好惨啊——鲜卑铁骑从他身上踏过。。。什么都没了!伯阳不孝,愧生于世啊——”

冉闵这才认出说话之人是韦膄之子韦伯阳,既然是韦伯阳带来的消息,那就不可能有诈。中军大营失守的消息得到证实后,冉闵心头一暗,难怪诸将神情如此沉重,中军大营失守的后果比昨日渚阳大败更加严重。

拦截敌方联军的战场距离中军大营只有十五里,因为方便补给的原因,魏军主力为了轻装急进,士卒只随身带了一日干粮便即北上。中军大营失守,补给由此中断,不能想出办法,几万士卒明日就会饿肚子。饿着肚子,怎么打仗!

“好巴奴!竟敢辜负寡人所托!”王泰出身自巴蜀过来的流民,冉闵气的急了,也不给他留颜面,直呼巴奴,破口大骂。难怪他恼火,依据常理,有营垒依托,有五千精锐士卒可用,至少可以抵挡三万敌军好几天的攻击,没想到有赫赫声名的悍民双壁王泰连半日都没坚持住。

“皇上,这不能全怪卫将军。。。”踌躇不决的张艾再次开口,沉痛说道:“听说中军大营之所以失守,是因为滏阳河后营被襄国守军攻破,太原王。。。被掳走的消息传到中军,军心因此涣散,卫将军守不下去了。。。。。。”

“什么!”

冉闵如闻惊天霹雳,脸刷地一下白了。这里面有一小部分因为爱子被掳,更主要的原因却是因为滏阳河后营的丢失。王泰丢失中军大营让魏军陷入极被动的境地,可是只要滏阳河后营在,冉闵就还有一条退路。滏阳河大营若是丢了,魏军主力可算是陷入了真正的绝境。

中军大营丢失后,魏军主力前方是悦绾、石琨的好几万联军,后方则是襄国、慕容恪的大军,左右分别有渚水和滏阳河隔挡,在敌军的监视下,强渡两水等于送死;原本就处在绝境之中,若有滏阳河后营可以立足,魏军还能鼓起勇气突出重围;可若没有滏阳河后营立足,魏军突出重围后又能如何,逃回邺城?两百里漫漫长途,没吃没喝的魏军能逃回几人?

局面从所未有地恶劣,这似乎已超出了冉闵能够承受的极限。在张艾悲戚地叙说着滏阳河后营丢失经过的时候,他一直保持着一种僵硬的姿势,动也未动。

魏军士卒早已感觉到异常,间或有人左顾右盼,向真心眺望;随着阵心凝重气氛的延续,魏军士卒窃窃私语,开始出现骚动。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从阵后飞驰过来,未到阵中,战马上的斥候就已连声高叫:“报——皇上,大事不好,有两万大燕骑兵自南杀向我军。。。。。。”

斥候声音未落,魏军战阵就是一片大哗,鲜卑人从后杀来,这说明了什么。。。。。。

冉闵瞿然惊醒,环顾四周,更是心惊。他正欲出言安抚士卒,突听对面敌方联军爆出震天的喝彩。

“辅国将军抄了魏军后路,兄弟们杀啊——”

“魏军完了——”

“活捉冉闵,封万户侯——”

“不要让冉闵跑了。。。。。。。”

感知到局势发生变化的悦绾收拢好士卒,重新部署攻击,率联军再度杀了上来。

“敌骑来了——”大魏军中突然有人指着后方高声嘶喊。

似乎在与当面的联军相呼应,南方的天空上腾起遮天蔽日的烟尘,鲜卑骑兵还没显现身影,仅凭带起的烟尘就让魏军魂飞神消。这种实实在在的迹象远比斥候的通报更加震撼军心。面对强敌一直屹立如山的大魏军阵终于出现了动摇。

安抚士卒的语言尚未出口就被冉闵咽下肚中,望着嚣张狂叫越来越近的敌军,这一刻,他有些茫然无措了:打——这是一场无胜之战;突围——接下来的很可能是全军溃散。

“皇上——”王基、张艾同时大喊,两人忧形于色,都为眼前的局势着急,但是两人进献的主张又有些不同。

王基道:“皇上。深陷绝地,军心难用,不如撤退吧。”

张艾道:“请皇上带骑兵退回邺城。末将率步卒留下断后。”

王基的主张与其说是撤退,不如说是逃跑,相反,张艾的主意倒有两分可取之处,步卒行动迟缓,终究难以在对手的追击下强渡滏阳河,逃回邺城,不如拼死一战;骑兵机动性强,只要应对得当,不定就能逃回邺城。

能够丢下步卒逃亡吗?那可是三万多袍泽兄弟啊——

冉闵没有回答,艰难地扭动着颈项,向四周一一环顾。这里面有悍民军的老兄弟提拨后安置到其他军中,有响应杀胡令云集邺城的四方好汉,还有因仰慕自己而归顺的原大赵禁军。。。。。。把这些忠实的追随者丢下,回转邺城之后,我冉闵有何脸面去见他们的父老乡党。

“杀!不要跑了冉闵——”

大燕铁骑会同冀州军越来越近,一张张杀气腾腾的面目清晰可辨。南方的烟尘亦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其中依稀露出无数奔腾跃动的黑点。

大魏军阵越发躁动不安了。

冉闵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一闪,整个人变得又沉静又坚定,用没有任何波澜的语气,他开始有条不紊发布诏令:“右卫将军王基听令,命汝担任马步大都督兼骑兵都督,趁敌军没有合围之前,带领全军沿滏阳河突围南下。射声校尉张艾听令,命汝担任步兵都督,带领步卒跟随右卫将军突围。汝二人立即以令行事,组织士卒突围,要把他们安然带回邺城。。。。。。”

“皇上!你呢——”张艾听出不对,情急之下,开口打断了冉闵。

冉闵平静地回道:“寡人将率五千禁卫骑兵为汝等断后。”

“万万不可!皇上身负社稷之重,千万不能以身犯险,若有万一,我等万死难赎其罪。”张艾不顾礼仪,大声反对。不等张艾说完,韦伯阳等忽地跪倒,伏地哀求:“此举不可,皇上不能以身犯险——”

冉闵展眉一笑,傲然道:“寡人十四岁从军,至今已十五年矣,历经阵战无数,可曾有人能伤得寡人半分。为何如此,不仅是寡人武艺精熟,还因寡人之命有上天佑护。区区鲜卑,又能耐我何!诸将请起,快快分头行事,莫要误了军机。。。。。。”

想到冉闵的战绩和武勇,诸将心神一定,这才站起来受命,唯有张艾道:“时间紧迫,。张艾不敢多谏,只请皇上留下末将,无论是上天入地或是赴汤蹈火,张艾定要追随皇上左右,不离不弃。”

冉闵大笑道:“好!有此勇士,寡人何惧鲜卑!汝带麾下三千悍民军步卒随寡人的禁卫精骑一道阻敌吧。”

“杀——”悦绾一马当先,率先杀到,冀州军、大燕铁骑倾巢而出,紧随而至。魏军没有做出抵抗的意图,就在悦绾赶到之时,前方魏军战阵哗然散开,不论是骑兵或是步卒,转身就跑。

悦绾暗自惊喜,只要对方放弃抵抗,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无论他们跑的再快,也不可能跑过大燕骑兵的追杀。

就在这时,大魏军中忽地爆出震天的吼声:“杀——”

龙旗飘扬,大旄劲舞,魏军战阵中心的骑兵阵动了,五千铁骑逆着退兵潮流迎面杀来,紧紧跟随在铁骑身后的,是在后阵充作预备队的三千悍民军步卒。

追杀与断后,突围与阻截,血腥的战斗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