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当真了得!不知是谁?”望着在河西往来冲杀的权翼,石青赞誉之语脱口而出。
石青眼中的权翼,没有魁伟的体魄,没有横眉怒目的凶猛,没有排山倒海的气势;他看重的是权翼那份出奇的冷静;判断精准、反应明锐、从不迷失自己。这份冷静在千军万马中显得尤其难得,尤其珍贵。
石青来到河岸附近的时候,大溃散已经结束了。
姚襄、姚苌。。。将近一万五千羌人退进了渡河营垒,正依据营垒布置防御。营垒之外,权翼率领一支轻骑在阻拦氐人。姚襄三千后备轻骑也归权翼指挥,四千骑打到如今,最多还有两千骑。
权翼指挥两千轻骑,来回驰骋,急速冲杀,始终盯着氐人步卒大军。他很清楚,己方大军退进营垒之后,敌军骑兵没了用武之地,这一刻,对于防御没有部署完毕的营垒来说,敌军步卒才是真正的威胁。他一定要挡住敌军步卒大队。
权翼的选择很明智,无意间也给自己留了一条生路;氐人轻骑眼睁睁看着权翼在步卒中冲杀却无可奈何;他们不可能冲进己方步卒大军中追杀,如果那样作,受到践踏伤害的大多会是自己人。不过,权翼也不好受,氐人步卒太多了,即使占了马力的优势,他身后骑兵的数目仍然在快速下降。
当、当、当。。。
营垒里敲起金锣,防御草草初成,姚襄立刻通知权翼退兵
“突围——”
权翼挺枪西指,他没往东方的营垒撤退,也不顺淇河北上或南下,而是出其不意地西进,一头扎进对方步卒大军核心,在氐人惊怔之间,率千余羌骑,快速穿过,随后一偏马头,斜刺向北逃遁。
“不错!不错!哈哈哈——”
看到权翼向西北逃遁,石青哈哈大笑,笑声过罢,他恍然发觉手中潮乎乎的,不知觉间他也为那位羌人将领捏了一把汗。自失地摇摇头,石青迎着过来的韩彭问道:“逊之可曾看清,姚襄还有多少人马?”
“估计在万二、万六之间。”
韩彭爽快地回了一声,随后偷笑着说道:“适才诸葛睿远急得差点率部泅渡淇河。这会安下心来,请示河西三营当如何应对。是否参予防御?”
石青想都没想,直接否决了:“告诉诸葛攸。河西三营不用直接参战,安心为姚襄提供军用辎重就是了。”随即他目光一凝,直直盯视着河西,急促地吩咐道:“逊之,河东两营不用急着扎营,去东枋城先将滠头大军的辎重运过来,保证河西作战之用。”
韩彭感觉有异,答应声中,扭头望向河西,只见氐人步卒在权翼逃遁后,一刻也没耽误,旋即涌向渡口营垒,摆出一副全力围攻的架势。
这些羌人不知有几人能再回河东?望着密密麻麻的氐人和困缩在营垒后的羌人,韩彭怜惜地摇了摇头,眼光不经意一瞥,他突然惊咦一声,手指北方道:“石帅。你看。。。”
石青顺着韩彭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淇河上游不知何时冒出了几十个黑点,那是一群大小不一的船只。
昨夜火船焚毁木桥的那一幕在脑中一闪而过,石青截然说道:“来的应该是氐人水师,他们必定是想隔断淇河,彻底堵住羌人归路。嗯,逊之。通知诸葛攸、苏忘,让河西三营出战对方水师。”
石青称呼对方为‘水师’实在是过于抬举。
自古以来,北方无水师已成惯例。这一点是由地理和生活习俗决定的,无关乎其他。包括衡水营在内,北方所谓的水师都不过是一帮会水的步卒,撑起了几艘船而已。
鱼遵指挥的氐人水师也是如此。急于立功赎罪的鱼遵拼凑起四五十条渡船、渔船;百十位渔夫、水手;以及七八百熟知水性的步卒,组成了这支水师,随后顺流直下,杀气腾腾地扑向渡口。
诸葛攸迎战的队列是衡水营六百将士、天骑营一百诸葛连弩弓手。以及十三艘大货船。
大货船是海船。与内陆船只不同,为了保持平稳,海船一般都是平底。这种平底船进入江河湖汊后,平稳依旧,只是速度比起尖底船慢了许多,灵活性也不如尖底船。
对于一上这些,诸葛攸心知肚明,但他毫不在意,有比对手高出一丈的船舷、有近战利器诸葛连弩在手。只要对方敢于靠近,连弩手可以居高临下给予致命打击,对手却奈何不得新义军分毫。
诸葛攸万万没想到,对手刚刚吃过诸葛连弩大亏,怎么会没有防备?
十三艘大船,四十多艘小船迅速靠近。。。氐人事前显然经过了精确的分工,每三艘小船为一组,从三个方向围一艘大船;另有七八条小船作为机动,四处游弋,随时准备填补空档。
“射!”
尽管有些意外,诸葛攸依然不惧,果断地下令连弩手射击。命令刚刚下达,他立知不对。随着他的命令动作的,不仅有天骑营连弩手,还有小船上的对手。天骑营士卒亮出诸葛连弩,架在船舷上,向下斜指着扣动扳挚;小船上一阵喧哗,氐人士卒从船板上拿起七八面大木盾,迅疾地撑了起来。每面木盾五尺见方,遮护两人绰绰有余,七八面大木盾合起来将一艘小船遮盖的差不多了。
“扑扑扑——”
暴风骤雨般的急响,沉闷而又短促。诸葛攸听在耳中,心却猛然一沉。他没有听到皮囊破裂的爆炸声,没有听到尖锐的穿透声;这只能说明,连弩对敌人没有造成伤害。
就在诸葛攸懊恼之际,大海船下传出一阵“通通通——”的敲击声。不用再去察看,熟知水战的诸葛攸便已知道,这是对手在凿船,这也是小船对付大船惯用的招数。
令诸葛攸感到无奈的是,他突然发现,诸葛连弩无功后,他对这种招数竟然没有办法。衡水营向来被当作水上运输兵种使用,这些海船也当作货船被使用,没有人将这些船当作战船,船上没有准备燃烧瓶,没有准备滚木擂石,没有其他攻击手段。
呜——
一道悠长的号角声吸引了诸葛攸的主意,号角是另一艘大船上的苏忘吹响的。
“衡水营听令!接弦作战!”浑厚的嗓音在淇河之上远远飘荡开来,传到每一艘大海船上。声音刚落,苏忘手绰环刀,一跃而下,跳上氐人小船。
“杀!”苏忘钢刀挥舞,如猛虎下山,在氐人小船上横冲直撞。
“杀!”
大吼声中,六百衡水营士卒下饺子般随之跳下氐人小船,与对手接弦厮杀起来。
“惭愧!枉我自诩临机多变,关键时刻,竟然不如苏忘这厮。”诸葛攸暗叫一声,随即大喝道:“天骑营连弩手,弃连弩,拿刀枪,接弦作战。杀啊——”话音未落,诸葛攸啸叫一声,绰刀扑向氐人小船。
诸葛攸跳的有些过急,没有选准落脚点,落下时正好落在狭窄的船帮上,他当即立脚不足,一头栽进淇河中。冰冷的春水倏地袭遍全身,可他却不知道寒冷似的,俊秀的脸涨得通红通红。今日连番出丑露短,羞得他火烧火燎的,哪还顾得寒冷。
小船上一个氐人瞧见便宜,持了把长枪兜头向诸葛攸刺来。诸葛攸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口子,嘶声大吼“滚开!”,右手使力一扬,环刀脱手而出,穿透对方皮甲,正正扎在心口之上。氐人翻身落水,诸葛攸一手抢过他的长枪,一手抓住船舷,大喝一声,挺身跃上小船。
六百衡水营士卒、一百天骑营连弩手全部跳上氐人小船,与对方接弦近战;十三艘大船失去控制,在淇河水面上滴溜溜打转,随风四处飘荡。
石青皱了皱眉头,苦笑道:“这两个家伙,太过鲁莽,怎么不知道留几个人掌控船只?”
韩彭摇了摇头,好笑道:“苏校尉、诸葛校尉都是好汉,豪杰性子重,还需要军纪糜勒一段时间才能脱去本性。”
石青点点头表示赞同。韩彭话外有音:诸葛攸、苏忘两人率性而为,豪爽侠义,颇招人喜,却算不得真正优秀的士兵。
“时间太紧了。以后有机会再规范军纪律令。”石青喟然叹了一声,转看向河西战场。
天光渐渐暗了下来,氐人急于在天黑前拿下营垒,攻击一轮更比一轮猛烈;羌人退无可退,若想活下去,只能拼命抵抗。河西战场到了最惨烈的时候;隔着一里长的弧形土垒,隔着八尺宽的浅浅壕沟,几万人纠结成一团,奋力搏杀。
“兄长。弟兄们太累了,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姚苌满身是血,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姚襄面前,闪眼瞥见孙霸,他声音一抬,怒气冲冲地对孙霸吼道:“新义军呢?怎么不过来救援!”
姚襄没有斥责姚苌无礼,他疑惑地盯着孙霸。
孙霸若无其事道:“对岸就两千人,过来又及得什么事?何况,淇河上战事未了,石帅就是有心过来,也没法渡河。”
淇河上的战事确实未了,但已进入尾声;新义军大占上风,控制了二十多条小船,诸葛攸率一部分人在与氐人争夺剩下的小船控制权,苏忘带了几个小船,在淇河上慢调慢里地收拢大海船。
姚苌不看还好,看罢怒气越发重了,他恶声恶气地对孙霸喝道:“新义军不来救援也罢。总该调派几只船来,将我兄长和王长史接到对岸吧。”
“少帅若是退到对岸去了,滠头军士还有心坚守吗?”孙霸斜睨了姚苌一眼,挑衅地说道:“滠头大军累了,氐人不累?这时候拼的就是坚持,谁能坚持,谁有种,谁就能活下来。”
“你。。。”
“好了。景茂。不要说了。坚持吧。”姚襄强压着心头烦躁,说出来的话轻飘飘,没有一点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