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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章祸福由天

王猛的好心情没保持多久,就被石青一席话给浇灭了。石青告诉王猛,一万二千新义军主力,即将参与进氐、羌之间的争战。

“石帅!此举万万不可。前路艰难,新义军必须爱惜羽毛,怎可轻易涉险、自断手足。”王猛很快进入了角色,初次与闻军机,便竭尽辅弼之责,声嘶力竭地苦苦谏劝,阻止新义军参与蒲洪、姚弋仲之间的争战。

“此举除却损耗新义军之外,毫无益处。非智者所为。以猛之见,新义军当置身乱世之外,休养生息庶民,精耕细作青、兖。待河北各方疲惫势穷,趁机挥师北上,一举拿下赵魏之地。以此为根基,进可西向攻取徐、豫、司、并四州,窥视关中;退,深植河南,扼守河北,徐图缓取,大事可成矣。”

王猛的心思石青清清楚楚,但并不认同,想了想,他说道:“景略兄。一个人、一支军队、一个团体、一个民族来说,重要的不仅仅是智慧,还有一个东西可能比智慧更重要,那就是进取精神。南方大晋就是很好的例证,文采风流人物不多吗?休养生息不够吗?上天赐予的机会不多吗?可是,他们做了什么?做成了什么?没有!数十年来,他们除了苟且偷生、苟延残喘,什么都没做成!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们丢失了进取的精神。他们的智慧没有了精神的支撑就毫无意义,就绝不会有所作为。新义军必须进取,必须在逆境中奋进;石青相信,新义军只会越打越强,不会越打越弱。”

“还有一点,石青始终没有忘记。那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是我们,谁不接受这一点,新义军就会和他拼杀到底,拼消耗,拼生育。新义军身后是千百万汉家儿郎,他们和我们耗得起吗?哪一个强盗种族有百万人丁?”

王猛有些迷糊,石青所言,有时一针见血,直透本质,深合他心,有时顽固僵化,缺乏灵活,令他不以为然;总之,石青的认知和他有许多不同。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雄主!比臣下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王猛黯然叹了口气。

“景略兄。新义军出兵势在必行,此事勿须再议,我等还是集中精力,商议出一个具体应对方略才是。”石青殷切地注视着王猛,这等大才,若肯真心为新义军所用,自己日后必定轻松多了。

“但有所命,王猛不敢懈怠。”王猛俯首应诺,他很好奇,想知道石青是否是真正的雄主,想知道新义军是否越战越强。

接下来几日,王猛和石青形影不离,一有空闲,两人便探讨应对方略。很快,分歧再次出现。石青知道,氐人、羌人的这一战,羌人必败,所以,指定方略时,往往以羌人战败为前提,制定应对之策。王猛对此不以为然。

“姚弋仲骁勇善战,五万羌人由他率领凝聚一团,突袭枋头,犹如出其不意的钢刀,犀利迅猛。枋头呢?那是军屯区,除了有些避寒居住的坞堡壁垒,没有坚城,没有关隘;虽然人多势众,但是分散在河南荥阳、河内温县以及枋头三地,如同松散开的拳头,猝不及防之下;怎能挡姚弋仲雷霆一击。”

王猛话语淳淳,分析精辟。石青知道他说得在理,但是,世事无常,往往不能以理推断,事实上,羌人确实输了,虽然石青不知道羌人输的原因。

就在两人争论之时,滠头姚弋仲下达了召集令,聚兵五万,打起为大赵复仇,讨伐谋逆奸贼李闵的旗号,于大晋永和六年闰一月初五誓师南下。

大军行进缓慢,五百里路程,行了将近一旬;闰一月十三午后,滠头大军抵达邺城之东五十里外的混轿,驻军扎营。时年七十一岁的姚弋仲年老体迈,禁不住长途跋涉,当晚病倒下来,卧床不起,一干军务自此交由第五子姚襄打理。

姚襄接管军务后,心忧父亲病情,听说驻节东林寺的大和尚佛图空乃一代高僧佛图澄嫡系师弟,便动了心思。当下唤来参军马何罗,让他去请佛图空前来,为姚弋仲祈福。

马何罗是冀州远近闻名之高士;姚弋仲率部屯耕滠头,他依附姚氏,很得宠幸。张豺与他相熟,当政时招其前往邺城效力,马何罗遂背叛了姚弋仲,投靠张豺。张豺事败,他逃出邺城,惶惶之余再回姚弋仲门下;姚弋仲不以为仵,依旧任命他为参军。从此以后,他对姚弋仲感恩戴德,拼死效命。

听姚襄说想请佛图空来为姚弋仲祈福,马何罗当即请缨,誓言旦旦,一定要将佛图空请到混轿。

马何罗的运气很不好,当他来到东林寺,请见佛图空后,佛图空告诉他,这两天忙着为新皇铸金像,没时间去混轿。

马何罗当即懵了。“铸金像?铸什么金像?”

佛图空笑着解释道:“新皇登基之前,曾秘密问卜苍天,是否为天命所归;随后得一卦象,言道:金像成,天命归。所以,新皇请贫僧为其铸金像。”

末了,佛图空又交代一句:“哦,此乃机密,请马参军勿忘外道。”

机密?真的机密,你这秃驴会轻易说给一个不相干的人?马何罗暗自腻味,脸上却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继续乞求佛图空百忙之中,抽空去混轿一趟,为征西大将军祈福。

佛图空被纠缠过甚,推脱之际,禁不住奇怪地问道:“征西大将军讨伐邺城,为何不挥军城下,反而停驻混轿不前?若到城下,贫僧免去来回跋涉,必有闲暇,前往祈福。”

马何罗一心想完成姚襄的交代,迟疑了一阵,道:“大和尚超然世外,俗尘之事说与知道也是无妨。实不相瞒,征西大将军进兵邺城是假,袭取枋头打开西归通路是真;大军不敢逼近邺城,是担心引发李闵反应,出兵攻打,那样一来,滠头大军将被枋头、邺城夹击,有败无胜。是以,大军只能远远驻停,不敢靠近。”

羌人可恶!姚弋仲该死!不与李闵为敌,反倒想夺路西逃,攻取枋头!不行,枋头蒲洪尚有大用,贫僧不能让其折损过度。。。佛图空暗自咒骂几声,拿定主意,当下道:“既然如此,明日贫僧多赶一段工期,晚上再去混轿,为征西大将军祈福。如此可好?”

马何罗欣然允诺。

当天夜里,佛图空遣人前往枋头,将羌人意欲偷袭之事告于蒲洪。第二日,在邺城加紧铸造金像,匆匆就绪后,带了随身比丘、高僧出城前往混轿,路过东林寺时,唤来四名原住僧人,命他们次日去邺城为金像开光。

四名僧人遵照佛图空指示,次日来到皇宫金像铸造所在,打开模具,取出冷凝的金像。

金像高三尺,重五百斤,依照李闵面目轮廓铸就。取出之时,金光灿烂,宝象庄严,引得李闵、张艾、韦瞍等一干参与机密之人不由自主地贴上去,眼睛发亮。

须臾,金像上响起了一声轻微的炸裂声,表层绽开了一道细纹;随后,炸响声不断,金像上裂纹越来越多,如同蛛网蔓延开来,不一会,就将整个金像束缚住了;随后,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金像四分五裂,碎成无数金锭跌落尘埃。

金锭断裂处,露出一道道白色的物事,石青若是在场,当能认出,那是铅锡之类的金属。

金像碎裂的那一刻,李闵双目如赤,爆喝一声,拔刀斩杀了四名僧人,随后亲自带兵杀到东林寺。

东林寺人去寺空,阗无人迹。正殿香案之上,显目地放了一张素笺,素笺之上,一行墨黑大字张牙舞爪、狰狞凶怖地扑入众人眼帘:继赵李并非闵

瞧见大字,李闵目瞠欲裂,冲上前去,不停地挥舞着连钩戟,连续劈刺了数百下,直将香案素笺斩成粉末,随后点了把火,将东林寺彻底烧了,这才带兵回城。

这些事情的发生,石青都不知道,他一直在营中安抚惶恐不安的姚氏兄弟。

“两位兄长无忧。你们看,征西大将军驻扎混轿,哪有半点进兵邺城之意?当今皇上明白,因此绝不会难为二位兄长。但请稍安勿躁,等待几日,征西大将军率军南下之时,便是二位兄长离开邺城之日。呵呵,说来,小弟想为二位兄长在征西大将军面前挣一件功劳,不知二位兄长愿不愿意?”

“毒蝎兄弟!兄弟之间客气什么,是啥功劳?你快快道来,大哥听你的。”姚益憨直,计划潜逃被识破后,心中有愧;自此以后,见到石青便矮了一头,但凡石青有何建议,一概听从。

“小弟前几次曾告诉过姚三哥,征西大将军有意西归,皇上不仅不会阻拦,还会相助。为此,皇上有意命小弟领一支军,南下暗助征西大将军。二位大哥试想,征西大将军与蒲洪争战正酣之际,我等领兵突然杀出,壮己士气,催敌胆魄。呵呵,这算不算是一件大功。”

石青说到兴奋处,呵呵连声。

“好啊!竟有这好事!太好了。”

姚益一拍巴掌,大声附和。姚若谨慎一些,他勉强笑了两声,怯怯地试探道:“毒蝎兄弟。不知当今会调派多少兵马相助?”

“哦?这个。。。姚三哥知道,皇上意欲扫荡邺城周边,正是用兵之时,不可能派遣大军。以小弟估计,包括两位兄长的人马在内,最多不过七八千人。”

提到援兵数目,石青似乎有点歉疚。“呵呵。。。不好意思,人数少了一点,也许起不了很大的作用。但这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啊,还往二位兄长转告征西大将军。”

“多谢皇上。多谢毒蝎兄弟。”姚若嬉笑嫣然,神色明显放松许多。七八千人也许没多大用,但却比几万居心不明的大军摄在身后让人安心多了。

“石帅!周渠帅遣人来请石帅过府饮宴。”

三人攀谈之际,左敬亭领了一个乞活军装扮的士卒过来禀报。

“周大哥!他干吗请人饮宴?”石青踱过去问道。

那个乞活军士卒答道:“我家渠帅已被皇上任命为徐州刺史,行将赴任,故此请石帅等好友相聚一番。”

“哦。原来如此!”石青很为周成高兴,兴致勃勃道。“汝稍带片刻,本帅去寻一件礼物,以此恭贺周大哥升迁。”

说罢,石青回到大营,匆匆找到王猛,请教该送什么礼物合适。

王猛听他说了缘由,蹙眉道:“石帅。皇上对李总帅动了杀心。”

“啊。。。”尽管早知这是不可避免之事,石青仍然忍不住惊问道:“何以见得?”

“调周渠帅去徐州任刺史,明是升迁,实为去除李总帅身边爪牙啊。”王猛悠悠说着。“哎,李总帅、周渠帅依旧懵然,却不知道此是祸不是福。哪有可喜可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