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羡、诸葛羽互相看看,没有再询问新义军的军魂到底是什么,各自低头想着心事。
三人默默地踱过一片空旷的荒草地,激烈一通后,石青心情开朗了许多,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顾自笑了一声,随后带着玩笑的口吻说道:“二位若是带兵,石某别的不担心,只担心二位过于聪明,喜欢用计。”
诸葛羽听了有点犯傻,摸摸脑袋,纳闷道:“石帅如此说,好生奇怪。用计不好吗?”
“西蜀诸葛武侯出自琅琊诸葛氏,也算是你的先人。听说,昔日诸葛武侯以空城之计,保住西蜀主力安然退返。是真的么?”石青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反问诸葛羽。
提到诸葛武侯和空城计,诸葛羽眼中闪现出憧憬兴奋的光彩,口不应心地替先人谦逊道:“确实有此一说,不过也是野史,并无佐证。”
“其实,石青以为,诸葛武侯此举甚为不智。”
石青兜头泼了诸葛羽一盆冷水,其他的好说,这种指摘,诸葛羽说什么也不会服气,他一扭脖子,便欲争辩,石青一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西蜀得以抗魏,是因为有诸葛武侯在,并非因为多了几万兵马;由此可见,诸葛武侯安危远重于几万大军安危;以石某之意,宁可大军尽覆,也要保得诸葛武侯安全。武侯自陷险地,保护重要性次之的大军,岂非不智?”
诸葛羽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反驳;石青显然对族中先人极为推崇,即便指摘其不智,也似乎是出于关切,并且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荀羡对此却不以为然,道:“荀羡以为,诸葛武侯此举最妥不过。大凡智者,胸有丘壑,自有两全其美之策,既护得自己安全,又保的大军安然回返。正因如此,才得以流传千古。”
诸葛羽一听,连连顿首,道:“对!对。。。令则说得透彻,羽也是如此认为。”
“果然不出我所料!世间尽多聪明人。”石青哈哈大笑,荀羡、诸葛羽脸色赫然,有点不好意思;他们直以为石青是在考校,看到石青笑得这么畅快,便以为自己通过了考校。
石青笑了好一阵,随后收起笑容,正色道:“实不相瞒,如万牛子哥哥这般憨直之人带兵,我不担心,我反倒担心你等‘聪明’人带兵,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荀羡、诸葛羽齐齐一呆。
“你等须知,世间事很多非人力所能夺,大凡智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便是诸葛武侯,也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敢事前断言必成?施空城之计,乃为仁心所累,不得已而为之,虽然事成,却有极大侥幸。岂是你等以为的胜券在握、安如泰山?”
说着说着,石青冷哼一声,语气愈发严厉。“哼!这世间偏生有许多聪明人,以为满腹锦绣,智殊在握。却不知事到临头,悔之晚矣!”
荀羡、诸葛羽听出石青语气不善,有些着慌;一起躬身告罪道:“属下受教了!”
石青摆手示意,淳淳说道:“以石某之见,用计有两不好;其一,意外因素太多,殊难把握;稍不留神,反给了对手可趁之机。其二,用计是为取巧,一支军队过于依赖取巧,不知觉就会丧失攻坚力,还会丧失坚韧。此为得小失大。须知,坚韧、顽强才是衡量军队的标准。”
“石帅说的是!”荀羡、诸葛羽恭谨地附和。
石青不知他们是否真正信服,口气却缓和了许多。继续说道:“若能不为这两点所累,用计不是不可;只需分清态势、择机而为;特别是在敌众我寡、胜少败多之时,只能用计侥幸一逞,再不用计那就是个大傻瓜。”
说到最后,他顺口开了句玩笑,引得荀羡、诸葛羽矜持一笑,一场严肃的对话旋即轻松下来。
三人说笑着随意漫步,石青突然咦了一声,诸葛羽问道:“怎么啦?石帅。”
石青盯着右手的一片白杨林子,古里古怪地笑了一下。“没什么。感觉这里挺熟悉的。”一棵小白杨下,一个空酒坛子斜斜依倒。石青认出,这里正是他遇到断臂宫女的地方。不由自主地,他向右边踱去。
走到小白杨下,石青向四周打量一眼,这片林子东西狭长,隔断了很大一片苑子;林子南边是什么不可见,北边,新义军大营在西北三四里外,东北方四五里外也散落着几栋亭台楼阁。
随意看了一眼,石青便顺着白杨林子向东漫步。走了一程,一阵莺莺燕燕的欢声从前方林子里传出,听声音是一群女子正从林子里出来。
石青停下脚步,转目四顾,意欲等林子里的女子出来后再过去。忽地,他眼皮一跳,觑眼向前瞧去,只见一个纤细娇柔的女子身影从林中闪出,向东北而去。
女子一袭单薄的紫纱长裙,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显得不甚娇弱;走出几步,女子似乎感应到什么,不经意地转头一瞥,见到石青,女子呆了一呆,随即受惊了一般,眼神怯怯一敛,碎步而去。
是她!
石青望着那个空荡荡的衣袖,有些心痛,有些怅惘,痴痴呆呆地站在那出神。
欢笑声蓦地大了,一群青衣宫女嬉笑着从白杨林出来,石青身子一动,迎了上去,指着远去的紫色背影,直愣愣地问道:“各位姑娘,你们可认识那位女子?”
宫女们见惯了戍卫禁军,倒也不怕石青;听问后,有个女子大大方方地答道:“这位将军,那位可是个宫中紫衣,不是我们这些青衣攀认得上的。。。”
石青不在意紫衣、青衣这些高低身份,听宫女这般说,觉得有些失望。正欲道谢之即,那女子嬉笑道:“不过,我倒是听人说过,那个紫衣原是先皇贴身侍女,很得先皇欢心;去年不知为何被太子斩去左臂,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清心阁。嘻嘻,至于姓名,倒是不知了。”
原来她的左臂是被石宣斩断的!石羯不灭,天理难容!
石青一阵光火。石虎一门论起残忍暴虐,一个赛过一个,甚至到了变态的地步,已不能用常理来形容。这种垃圾怎么能让他们在世间存活!
石青只顾着暗自发怒,也忘了向那个青衣宫女道谢;待他省悟时,那群女子已经走远。他犹豫了一下,缓缓跟了上去。
荀羡、诸葛羽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稍倾,诸葛羽用眼神询问,荀羡偷偷一笑,一努嘴,示意跟上。
来到一个小径岔道,那群青衣宫女径直向右,那边有个被围墙圈起的园子;石青踏上左手小径,这条小径尽头,是个孤零零、小巧雅致的阁楼。紫色的背影正向阁楼移过去。
没多久儿,紫色身影消失在阁楼雕花门后;石青毫无知觉地迈着步子,待走到阁楼前的石阶前,刚欲举步,他忽地一呆,一阵犹豫。
我这是在干吗?她便是孤苦又能如何?世间比她更加孤苦的何止千万?这等时刻,有多少大事等着我谋划,岂能顾得这些?
石青不由一阵踌躇,明知不该再向前去,可若就此而去,似乎又有些不舍。
正在这时,吱呀一响,阁楼一侧,两扇雕花木窗打了开,露出女子紫色的身影;那女子似乎没看见石青三人,依窗凭栏,遥望着苍穹发呆,秀眉不时微微蹙起,似乎被什么烦忧困扰。除此之外,白瓷般的肌肤没有任何表情,但偏偏让人见了生怜。
见此情景,石青心中一定,暗自失笑:石青啊石青,你现在不是成天钻在故纸堆里长吁短叹的学生仔;你是敢作敢当、杀伐果断的新义军军帅毒蝎。想见一个女子见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婆婆妈妈。
想明白这些,他再不犹豫,抬脚踏上台阶。
荀羡、诸葛羽面面相觑,正自犹豫是否跟上之即。两匹快马飞奔而来,其中一匹之上的骑士是石青亲卫,另外一匹没有骑士骑乘,战马浑身乌黑,没有一丝杂色,却是石青的坐骑黑雪。
那名亲卫隔得老远就扬声招呼:“石帅。有武德王军令。。。”
石青刚刚踏上最上一级石阶,听到叫喊,心中莫名地一松,不由自主地向打开的窗子望过去。
紫衣女子听到动静,正转脸看过来,与石青的眼光一碰,她蓦地垂下螓首,身子一闪,闪进了阁楼。
石青自失一笑,收拾了心情,快步走下台阶,一摆手止住亲卫,走远了一些,这才问道:“武德王有何军令?传令官是否在营中等某接令?”
“武德王命令石帅今晚去王府赴宴。”亲卫随后解释道:“传令官传了军令就走了,左校尉说,这不是军机大事,却是急事,让属下带了坐骑,请石帅早早动身。”
“这个左敬亭,倒也知道动心思了。”石青苦涩地咕哝了一句。左敬亭的心思他很清楚,左敬亭是想让石青早点赶到王府,趁这个机会和武德王以及其他将领大臣多打交道,联络一下感情。
石青不算石闵身边亲近的人,明光宫距离邺城还有二十里,因此,无事之时,新义军很容易被人遗忘,呆在这旮旯里,姥姥不痛,舅舅不爱,石青为此很着急,这样下去,怎么影响未来的局势?
左敬亭不明真实原因,却知道石青为此很焦躁。急惶惶送来战马,就是一种暗自提醒。
“好!走,我们早点去邺城赴宴。”石青欣然大叫一声,跃上黑雪,小跑起来。只苦了荀羡、诸葛羽在后迈开大步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