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也正是如此,感觉灵敏的,已经听到了船只划水声,被抛入湖中的张妙林,还没有完全醒酒,就被人“搭救”走了,至于那边是什么人,思定院的余先生都不在意,在座的修士自然也不会多嘴。
不少人在心里琢磨:这姓余的立场太怪了,来回转换,飘忽不定,刚刚才与苏双鹤缓和了一些,眼下就是要站在对立面了?
要知道,那一批已经给“标注”的人物,去斗符夺丹,失败了,最正常不过;可真万一……万一成功了,岂不就是狠抽苏双鹤的脸?
他主动进入这两难的局面,是何道理?
不管一楼层心思百变的修士如何揣想,主位上的苏双鹤,都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自上一劫末,北地魔劫以来,上清符箓之神通,世间再难得见,今日本座运气不错,有小友之思定院,承继上清遗泽,当再为天地间添一光彩。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苏双鹤哈哈大笑,谁也勘不透他笑声之后,究竟是怎样的心思,唯有一件事是可以确认的:
他认可了。
大能一句话不打紧,湖面上又是一阵看得见看不见的鸡飞狗跳。主楼上这些修士,只从负责居中联络的孟都公子脸上,就能看到其他三方的混乱、困扰和恼怒,一时间都是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倒是余慈,对这些全然不予理睬,只是举杯再敬苏双鹤,表示感谢,而后者也笑呵呵地接下,一时间觥筹交错,连打了三四个来回,连身后白衣、雪枝两位美人儿亦不得免,雪肤花容,晕彩丹朱,愈发娇艳明媚,倒更有夜宴游湖的风情了。
周围二十余位修士,都是丹、符、器三个不同领域的佼佼者,此时却格格不入,完全插不上话。他们与拥美对饮的两人,已经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至少现在是如此。
这种时候,只有心思纯厚之辈,才不会困扰。
天角先生到此,只是为斗符而来,经前面几番周折变化,已经有些烦扰,见苏双鹤和余先生在那里说话,反而高兴,继而便提议道:“赌斗临近,制成的傀儡需要再做一番调试,诸位不要懈怠才好。”
他的修为不算最高,可在符法上的造诣,却给了他发号施令的资格,众修士也觉得有理。当然,也有些人觉得,“竞争对手”就在这里,如此做法未免太不谨慎,但置疑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当前的氛围所慑,吐不出口来,再看孟都公子都在点头,只能闷头做事。
很快,八极宗的修士将已经炼制完成的傀儡搬出,当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一具以制器法所做的傀儡,看上去仿佛蜘蛛的古怪模样,躯干足有面盆大小,八足叉开,但并无头面眼睛之类,只是一个概略的外形,乍开还有些粗陋,不过作为两日里仓促而就法器傀儡来讲,这玩意儿已经算是合格了,更重要的是,相当耐用。
叩指上去,有金铁之音,却又非常轻巧,以其躯干中心辐射开来的符纹,像是一张织网,层次分明,结构清晰,很有水准。而且分明是经过了某人的祭炼,各处符纹灵光流转,如南国纵横的水网,无一处阻塞淤堵。
这也是傀儡能够在“竞争对手”面前展出的原因之一。
四宗阵营的各个参赌之物,都是在定下赌赛规矩之后,即刻构思炼制的,两天下来,手快的都祭炼了两重天,在法器中不算什么,但与“临时参赛”的相比,可是有着极大的优势。
此时就有人道:“先生,您看傀儡今日的灵性如何?按照先生的吩咐,这一日间,我们将其放在最复杂的环境下,时时磨炼,三个时辰前,已经是进退自如,真像是生灵一般……先生的‘化灵贴’果然绝妙!”
天角先生向余慈告一声罪,离座到傀儡之前,仔细打量,蜘蛛傀儡八足“咯咯”敲击,在原地转圈儿,也进行微幅的移位,但不管怎样,都没有与天角先生、周围修士、案几等发生任何接触,那种灵动敏锐之处,看得余慈也是眼前一亮。
天角先生看了半晌,有一只符笔从袖中滑下,附近的八极宗修士忙奉上一盒灵墨,供其饱蘸墨汁,在其背腹两边的符纹上,又勾勒数笔。笔锋落处,蜘蛛傀儡一反之前的活跃,八足曲折,趴伏下去,不再动弹。
众人才是一惊,旁边孟都公子却是轻咦了声,暂停了与三宗的联络沟通,深吸口气,再呵出来,只见灵光激涌,便如一道清波长河,浑厚的灵气直贯入傀儡之中,与符纹相激,层层兴波。
祭炼傀儡的人,原来就是他。
但见那些符纹灵光交错,与傀儡本身的材料纹理浑然一体,激发出更玄妙的变化,一层又一层地加深,足足六次明显变化之后,突破了某个障壁,这才消停。
一气贯重天!而且是从二重天直接贯入三重天。
刹那间,主楼上惊叹之声大起,就是饮酒的苏双鹤脸上,都微露惊容。
“一气贯重天”的是孟都公子,也就是他雄浑厚重的修为支撑,才能如此顺遂,但引导这一切的,却是天角先生,这比他自己祭炼,还要困难十倍。
而两日之内,完成三重天的祭炼,对一件法器来说,已经是做到了极致,就算长生中人亲自出手,也不可能做到更好了。
主楼修士的赞佩之语,一点儿都不过分。
不愧是天篆社力推的人才,散修之中,也有遗珠啊。
苏双鹤无声慨叹之中,天角先生却只就事论事:“孟都公子可以再熟悉一下,八足的关节处,建议有所调整,另外,腹中的机关也是……”
按照他的吩咐,整个主楼一下子繁忙起来,只有四个闲人,就是苏双鹤、余慈并两位美人儿。不过他们一点儿都没有受冷落的感觉,相反看得兴致盎然。
余慈作为行家里手,看得更是清楚。
他对所谓的“化灵贴”最感兴趣,天角先生以符化灵,驱动傀儡,给予其不凡的灵性,对于生灵奥妙的把握,已经进入到了非常高妙的境界。
那模拟出来的灵性,余慈并不陌生,在诸天飞星的符法神通里,在湛水澄那几可乱真的九命幻灵符中,都有所见。
只是天角先生所为,更有他个人的特色。
尤其是在天地法则体系中,他所采用的符箓技巧,依然是在长生层次以下,只是通过更为繁复、精妙的运用,跃过了境界的樊篱,达到了此一目标。
不简单哪!
当年各代先贤以独特的纹路为媒介,接引天地伟力,形成符法一脉。这究竟是自上而下的逆推,还是层层垒砌的发展,余慈更愿意相信后者。因为这才契合有情众生,尤其是人类这万物之灵长的思维和智慧,而只有这样,才具有研究的价值。
人的思维、智慧模式……好吧,这个题目太大了,恐怕只有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劫的神主大能,才能有更多的领悟,余慈暂时不准备深入下去。而此,四宗阵营的混乱交涉也终于完成。
湖面上响起轰雷般的喝声,是四宗阵营各自派出了修士,宣读临时的规则变动,引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喧嚣。这种临时的变更,最难服众,就算是湖上众人之前一力主张的也一样,四宗阵营的压力又是激增。
孟都公子一边要与其他阵营沟通,一边还要梳理局面,此外还要适应改动的蜘蛛傀儡,一心数用,很是麻烦,脸上却是笑吟吟的,一点不以为苦:“鹤巫、余先生,刚刚我与纯阳门等已经达成共识,余先生的同门,还有那些临时纠合的修士可以参加此次赌赛,但就如道兄所言,不可涉及天紫明丹¬的归属,便是得了手,也要由鹤巫最终调配。”
他不说“支配”,而说“调配”,显然也是有一份谨慎的心思,旋又问道:“要不要与令师弟……”
余慈不以为意,随口回应道:“无妨,最后天紫明丹定然会到鹤巫手上。
孟都公子只觉得胸口闷了记,再怎么敞亮的心胸,也支撑不住。
也在此时,湖面上喧哗声再拔高一段,远方夜空,赤光骤闪,直入悬空浮岛。
“是赤霄天。”
赤霄天领了个头,其余三方也都按捺不住,先后又有两道遁光直入浮岛,分明就是碧波水府和纯阳门的参赛之物。这边孟都公子也不再多言,轻轻拍案,那蜘蛛傀儡化为一道清光,直入云霄,很快穿入云气四合的暗影中。
在那里,四宗阵营的参赛之物,都还要经过鲁连的检验,看是否符合规定。
但见浮岛外围,鲁连现身,其貌不扬,可身外却是浮了一只振翅不断的巨型螳螂,足有半人高,色泽青绿,头呈三角状,口器狰狞,螳斧摩擦,铮铮作响,看上去绝不比十三外道中的刀蚁逊色。
这是鲁连饲养的一只异虫,名曰“无影刀螂”,固然攻坚破障,凶悍无匹,且有‘千叠眼’之神通,映照大千,无可遮蔽。鲁连可通过独特秘法,可以借其视界为己用,正是以此法,辨识参赛之物。
只是四宗阵营的造物都已入场,张妙林那边,还没有动静。是还没醒吗?
苏双鹤倒是很体贴地问了句:“时间可还够么?”
余慈“唔”了声,还没回应,昏蒙夜空下,一道光线划过,似有星辰坠落,莹光如滴,直透入浮岛的水汽阴霾之中。
鲁连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而是向湖上打出了信号,那就是有效了。
四艘巨舰之上,忽地轰声爆鸣,那是各舰所携的雷霆符禁化为强弩巨炮,轰击大气而生,震得百里湖面,波纹连起,暗流激荡,有倒霉蛋甚至给震破了耳膜,一时都是失声。
“四方联营,宴请八方之朋;夺丹斗符,尽展造化之妙。诸位请安坐,一睹天梁山岛上,天紫明丹归属。”
中气充沛的嗓音横扫整个湖面,与之同时,夜空中张开了数十面光屏,映现出岛上的恶劣环境,其视角连番变化,这也是无影刀螂的神通所致,只由鲁连略做调整,也是取一个“公平”。
一时间,湖上喧嚣不再,上万修士摒息宁神,视线都集中在各个光屏之上。
而在八极宗巨舰主楼上,程济世又走上来。
之前一段时间,做为交涉的使者,程济世往返于其他三方阵营的巨舰之上,要说劳累,以他最甚。而这次到来,也就安坐不动了,顺手给了孟都公子一枚玉符。
期间各宗交涉,传讯玉符也是方式之一,没有人在意这个。孟都公子则以神意观之,将其中信息遍览,这里是刚刚出笼的情报筛选结果。
姓余,与上清宗相关、精通符法、锐气无双,种种的条件合起,一一对应,再从天下知名者中寻觅,总共还能有几个?
至少到目前为止,各个专业流通谍报、消息的组织里,只有那么一位!
孟都公子心头莫名地发颤,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余慈正举杯向他致意,他深吸口气,将那些有的没的心绪统统扫净,也举起杯盏,微笑回应。
可不等把杯盏放下,苏双鹤的眼神又扫过来,给予了关注。
孟都公子心中慨叹:在这种层次的大能眼中,是否就真的没有隐秘可言了?
他干脆让程济世将那枚玉符交过去,心里突又发怔,什么时候,他已经把二者相提并论,摆在同样的层面上了?
也罢,能够与谷梁老祖相抗,惹上天遁宗,还能好端端活上十多年的人物,确实有与苏双鹤暂时掰腕子的资格。
主位之上,苏双鹤灰白眉毛剔起,根根如金属刀刃一般,寒意森然:
“原来如此。”
竟然是他!虽然在域外多年,可在大劫兴起之前,他可就听说,那贱人对这位极感兴趣,而天遁宗那些人物,更是漫天撒网,暂要将其擒杀……
若将此人卖掉,给天遁宗的报酬,怎么也能折合大半吧!
不……等等,若这么做,可是大赔特赔!余慈此子,之所以名动天下,与一样至宝是切割不开的:
玄黄杀剑!
苏双鹤缓缓将杯盏压在案几上,却终还是忍耐不住,喜动颜色: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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