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既定,众人随即率领起程,在距离登州城十里处,便即安营扎寨,不再前进半步。这种做法,实际上是考虑到对手太过势大,不欲与之硬拼,退而选择与登州遥遥形成呼应,使南狄军不敢倾尽全力攻城。
休憩一夜过后,秦琼、徐世绩调动两万军马,试探性的攻往登州城下,南狄军倒也配合默契,随即分兵来敌,双方略一交锋,便即分开,彼此都未造成重大损伤。而乘此良机,石不语与凝寒诸女,便领着百余妖灵,在数十器宗宗士半真半假的阻拦下,略为费力的杀入登州城中。
有趣的是,石不语却在登上登州城门的那一刻,颇为轻松的转过身来,向着远远吊于身后的自在生与游云客,拱手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我便不留你们喝茶了!”
自在生闻言,倒是莞尔一笑,摇头叹道:“你这小子,倒是有趣的紧!罢了,我也不怕与你明说,这登州城四面,已被我器宗携手设下雷霆大阵,你若不怕死,便再出来吧!”
石不语微微笑道,这一次,语气却真心实意了许多:“多谢自在先生告知,不过,我家老头子在里面,却也由不得我不救!”
自在生微微颌首,似乎对他这种孝心也颇为赞许,叹息道:“罢了,我等各为其主,也不愿为难你,你入城去吧,来日战场再见!”
石不语再度拱手,旋即跃下城墙,追着凝寒诸女的背影去了。此时,城中早已有巡逻小队赶至附近,见得一群妖灵硬生生闯将进来,皆是微微变色,拔刀搭箭,却不敢擅自动手。当先一员武将,勒马喝道:“尔等何人,入我登州意欲何为?”
这人,石不语却是认得的,正是昔日曾经跟随过他一段时间的杨旗牌,当下急忙从后跃出,高声喝道:“杨清,前次输给我的三贯麻将钱,什么时候还啊?”
那杨清愕然之下,抬头望去,怔了一怔,忙不迭的从马上滚落下来,伏地道:“末将拜见爵主!爵主万安!”
石不语摆摆手,挥动妖力将他托起身来,嘻嘻笑道:“行礼就不必了,还钱才是王道,来来,快快带我们去王府……恩,老头子近来如何?”
杨清之前还是满面笑容,听他突然说起“老头子”,登时面色一黯,沉声道:“千岁前日登城指挥时,中了突袭,现下却是受伤卧床……”
石不语闻言一惊,急忙抓住他的肩膀道:“伤得可重?罢了,莫要再说,你速速带我入府!”
他惊愕之下,用力未免大了一些,杨清被他捏得生疼,心中却是欢喜的很,心知只要这位神通广大的爵主一至,万事便有了回转的余地。当下命令命令一干士卒继续巡逻,自己则带了众人往王府行去,沿途之中,更将连日来的战事一一讲述出来。
原来,自那日滨海军被击败之后,李密见情势逆转,便抢在南狄追击之前,领着登州军退入城中,这种当即立断的行为,倒是避免了更大的损失。而之后,包围了登州的南狄军开始不遗余力的攻城,其间更是出动了山魈木精助阵,威势颇大。
好在登州经得杨林经营多年,早已固若金汤,各种守城器械皆是充足完备,加之士卒用命,一时之间,倒也未被攻克,只是在那山魈木精的攻击下,损伤颇大。好在向来埋头研究的宛儿,见得情势不妙,将一切灵或不灵的炼器尽数派上用场,居然也被她在偶然的情况下,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颇有成效。
而之后,心疼本族战士白白损伤的南狄军,也暂时缓和了攻城势头,开始积蓄力量,倒也给了登州一个喘气的机会。但据李密推测,南狄应当是在等待新一批的山魈与木精出现,然后再一鼓作气,攻克登州,到了那时,想必情势会更加糟糕。
这种状况,其实倒已在石不语预料之中,反正他的目的也只是带了王府众人突围而出,登州陷不陷落,倒也无关紧要。只是,到得城破那时,杨林等人即便能够逃脱,这些困守孤城的几万将士,却要被弃若敝履一般的牺牲,仔细想来,着实令人心中不忍……
他正想到此处,心中惭愧不已,却听得那位杨清凑近数步,低声道:“爵主,不是末将动摇军心,从眼下的形势来看,这登州城,怕是守不住了……只是,末将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要讲与爵主听!”
石不语微微颌首,应道:“无妨,你尽管说便是了!”
杨请拱拱手,沉吟片刻,慨然道:“我等将士蒙千岁多年提携,如今正是尽忠效命之时。城破之日,我们定当拼死杀敌,抵挡南狄,还望爵主能带千岁与宛郡主乘机突围,莫要在此白白送了性命!”
他这话里,隐隐透露出一股悲凉的死意,石不语听在耳中,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却想不到什么话来应对,沉默半晌,只得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叹息道:“不瞒你说,其实……”
正说到此处,便听得前方一人高声呼道“大哥”,旋即从旁策马而出,石不语定睛望去,却正是数月不见的李密。他此时已脱去了平日的儒衫,换上一身铠甲,正领着一队士卒徐徐行来,面色虽然憔悴,但精神还算不错,想必这些日来也吃了不少苦头。
兄弟相见,自然少不了一番欢喜,石不语当下迎上前去,热烈拥抱一回。寒暄过后,两人一起策马返回王府,当下便由李密领着他,往府中的密室去看望休养中的杨林,诸女略一踌躇,便即纷纷跟了上去,也不知心中存了怎样的心思。
才进入密室,便闻得一股浓重的药味铺面而来。苍老了许多的杨林,正靠在一张皮榻上,就着宛儿的手喝药,胸口处缠了厚厚的绷带,看起来却是受创甚重。周围十余名卫士环伺左右,见得有人入内,几乎同时拔刀,待到望清来人,方才微微躬身退了开去。
“逝哥哥!”见得石不语入内,正在喂爹爹喝药的宛儿登时甩开药碗,欢呼着扑了过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倒叫近旁的漪灵颇为吃味,从鼻孔中轻轻喷出个“哼”字来。
石不语也是略为尴尬,奋力将那八爪鱼一般的妹妹从身上扯将下来,上前数步,坐在榻旁笑道:“老爹,听说你险些挂了……恩,可曾买了保险?”
“一时倒是死不了……”杨林看着被溅得浑身都是的药汁,摇头叹道,“不过,方才倒是险些挂了,果然,女大不中留啊!”
被他这么一说,正欲与漪灵纠缠几个回合的宛儿,倒是不由得玉颊生晕,乖乖的低下去头去,抱住爹爹不住娇嗔道:“爹爹啊,你胡说什么呢?人家许久未曾见过逝哥哥了,便连高兴一下也不许么?”
被她这么一撒娇,杨林登时哈哈大笑起来,难免扯动伤口,又是一阵咳嗽。石不语见状,急忙吩咐漪灵上前治疗,白光闪耀了一柱香的工夫,杨林忽的轻轻“咦”了一声,略微挥了挥手臂,朗声笑道:“妙极!妙极!果然有些手段,孤家的伤势倒似好了许多!”
见得他精神大振,李密自然欢喜无限,当下便向漪灵拜谢。杨林几日来,因了受创的缘故,不能饮酒吃肉,实在郁闷之极,此时伤势好了大半,自然迫不及待的命人准备酒菜,也不换地方,便直接在这密室内摆上一桌,诸女不欲打扰他们父子相会,便齐齐退了出去,石不语又使了个眼色,南兰会意的点点头,借机将宛儿也拉了出去。
饮了数杯,石不语终究还有正事在身,便放下酒盏,摇着羽扇道:“老爹,我来猜猜看,你这伤,莫非是拜山魈所赐么?”
杨林微微点头,恨恨道:“不错,这些南蛮子便只会用这些偷袭手段,那日我于城上督战,一块岩石飞来,却忽的化为山魈,促不及防下,胸口中了一刀,幸好密儿拼死救我,不然,今日你便只能替我收尸了!”
石不语听他说得如此不吉利,倒也不好接口,伸筷夹了口菜,一面咀嚼,一面道:“这个无妨,日后孩儿替您抓个十几只来下酒……不过,如今的情势不太妙,老爹,你可有什么打算?”
杨林面色一黯,轻轻放下酒杯,沉声道:“你说得极是,如今看来,登州已不可守!你来的正好,便替我带密儿与宛儿出去!”
石不语微微一怔,愕然道:“老爹,你该不会听了那种‘舍生取义’的蠢话,打算留下玩一出玉石俱焚吧?”
杨林苦笑着,摇头道:“孤家自然也知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只是,要孤家舍下这城中数万将士的性命,自行逃生,只怕日后难以心安啊!”
李密闻言微微变色,离座跪禀道:“父王,凡事当以大局为重,您尽管突围离去,这登州城,便由孩儿与将士们守上一守,好歹也要赚上几万颗南蛮子的头颅来!”
杨林望了他一眼,飞起一脚,怒喝道:“荒唐!你三十岁不到,留下送命做甚!不必多言,孤家还未死,你便要夺权不成么?”
李密还欲开口,却被石不语急忙一把拉起,使了个眼色,笑道:“二弟,不必急于一时,这城,破不破还未可知,干什么便讨论起逃命来?”
李密闻言一怔,默然不语。杨林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满饮一杯,却又冷笑道:“区区一个南狄,再加百余宗士布下什么鸟阵,便欲将我等尽数诛灭?可笑之极!孤家三十年前便留下了后招,想不到今日,反倒派上用场了!”
石不语微微愕然,又惊又喜道:“老爹,莫非你有什么法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走我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