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仗轿子前往北安门的时候,张问又叫人去御膳房找来一个负责采办的太监,因为北安门外太大,张问不清楚那些太监平时走的是哪条路。
到了北安门外,张问便下令停轿,他从轿子里走出来,对那个太监说道:“你们平日采办宫中用度,走的是哪条道?你前面带路。”
太监不明白张问要干什么,心道:难道张问要调查内廷是否有贪墨?妈的,在咱家的印象里,内廷就没有不贪墨的时候,皇帝都没查过,这些外廷大臣急什么?
但太监只是心里想想,因为现在张问的权势极大,别说在大臣中间登峰造极,就是宫里的太监也不敢不买账,他说句话比皇帝说话还管用(皇帝还不会说话)。就连太监的老大王体乾对张问都恭恭敬敬,其他太监更是唯唯诺诺。
这个御膳房的太监只得在前面带路,照着平时走的路走一遍。张问只带了两个侍卫,跟着一路走下去。
兴许是偏西的太阳晃得人头晕,张问此时的精神有些恍惚,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干如此无聊的事。
一行四人沿着大街走了一段路,然后转进一条胡同。北京城典型的民宅集中的小胡同,不比那些大胡同烟花之地热闹喧嚣,这里倒是十分清静,青石板让人联想到那些婉约的诗词,也许这陈旧的石板上发生过许多已经被湮灭的爱情故事。
石板间的缝隙里还有没有融化的积雪,两边的硬山式顶围墙上也是白白的一片,顶端被太阳晒化的地方,露出了陈旧的青砖,上面还有去岁枯萎的青苔的痕迹。
走着走着,张问发现了一处院门敞开的小院,他停下脚步,向里面一看,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正坐在院门口端着一个装着豆子的竹箕,大概在挑里面的沙土。
因为是民宅,张问不便随便进去,他也不知怎么说这事儿,他突然发觉自己今天干的这事儿实在是无趣之极。
就在这时,那老妇看见了张问,便抬起头问道:“你看见咱们家的良人了么?”
张问摇摇头。
老妇喃喃地说道:“他说打了胜仗就回来,叫奴家等他……”
旁边的太监见状,指着脑袋小声说道:“这个老妇人脑子不清醒了……咱们出宫采办的时候,总是看见坐在院子里。孙公公问过她男人的姓名,但是朝鲜之战都过去三十余年,恐怕很难查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恐怕她男人早就埋骨异邦了。咱们见她可怜,时不时也给她一些银子呢。”
太监也是人,并非所有都心理极度阴暗,照样会有人的同情心。
这时老妇又说道:“你们看见我家良人,叫他早点回来啊。”
“逐倭援朝之战咱们大明已经胜了,你的良人很快就能回来,咱们一定叫他别在路上逗留,早些回京。”张问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金子,递给旁边的侍卫,做了个手势,让他给老妇人送去,又说道,“你们家的良人报国立功得了朝廷的奖赏,这是他叫咱们带给你的。”
老妇人裂开无牙的扁嘴,幸福地笑了起来,夕阳照在她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上,让她充满了沧桑。
张问心里突然酸酸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些小事需要在意吗?他脑子里又出现了朱徽婧那张清纯的娃娃脸,她幽幽地看过来,说道:良人……
“回去吧。”张问转身便走。
……
他早早地回了家,觉得身心十分疲惫,总算可以放松一段时间了。马上就要过年,一直到正月十五,大伙都可以不去衙门,呆在家里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张问坐在湖边的一个亭子里看日落,平息一下一年来浮躁忙碌的心境。兴许文人自古以来就一直在出世和入世之间矛盾吧,张问也不例外。
他家这处园子真不错,地处喧嚣的内城,却犹如世外桃源,清风徐来,湖上的冰面残雪晶莹剔透。
“相公……”一个清脆的声音轻轻唤道。
张问转头一看,是绣姑,他想起了北安门外的那个老妇人,便伸手抓住绣姑的柔荑,拉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指着天边的夕阳,柔声说道:“漂亮吧?”
绣姑轻轻一笑,说道:“夕阳芳草本无恨,才子佳人空自悲。”
张问吃惊地看着绣姑,愕然道:“绣姑,你会吟诗了,还挺应景的……”
绣姑笑道:“是沈姐姐教妾身的,妾身没记几句,凑巧就有一句是写夕阳的,嘻嘻,以前相公还教人家写字呢,现在都不了。”
“主要是朝廷的事儿太多了。”张问叹道。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丫鬟向亭子这边走过来,她站在亭子外面等着,张问便向她招招手道:“有啥事,过来说吧。”
丫鬟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进亭子,作了万福道:“禀东家,余夫人差奴婢过来告诉东家,她刚学了一曲新曲,问东家要不要过去听听。”
丫鬟口中的余夫人便是余琴心。
这时绣姑不高兴了,愤愤地说道:“相公要听琴,沈姐姐弹得也不比余琴心差!”
大丈夫理应三妻四妾,特别是张问这样的身份地位,拥有许多妻妾也是完全合法的。女人们没办法,也承认这个现实,但并不代表她们不会妒忌、不会吃醋。三两个也许还可以,一群女人的话,绝对不可能其乐融融一堆,肯定会勾心斗角。
张问怔了怔,心道:看来绣姑和余琴心关系不太好。
他暗自在心里梳理了一下她们之间的关系:绣姑和沈碧瑶关系应该很好,还有韩阿妹本来就和沈碧瑶同是明教的人,沈碧瑶的势力不小,不仅富可敌国,而且和朝中新浙党关系非常;可以与沈碧瑶抗衡的,自然就是张问的正室夫人张盈,张盈的实力也不可低估,她是太后的姐姐,手里有玄衣卫,而余琴心曾经在宫中教太后弹琴,应该也属于张盈那一边的……
张问这么一想,猛然意识道:我的妻妾们早已分了阵营,并且和朝廷权力联系紧密啊!
他在心里想这些问题,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好言对绣姑说道:“琴心刚刚进门不久,我就冷落她,可是让人寒心,没事,我们一家子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相处。”
绣姑委屈地说道:“相公,你这些天老是呆在余琴心那边,哪里冷落她了,她还不知足,三番五次厚颜缠着相公,相公难道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