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单身的兄弟们,七夕快乐!)
“浙闽军在永嘉兵力有限,经乌山尖一场,又损失/精兵两千余人,兵力更加捉襟见肘——我部对天水寨已经形成合围,攻陷天水寨是迟早的事情。这时候我们更要防备浙闽军在南岸守梧埏、瓯海等城寨的兵马畏战逃脱,我觉得在强攻天水寨之前,有必要调一部崇城步营从永嘉江南岸登陆,牵制梧埏、瓯海等城寨敌军……”
林缚背依着长案,拧着身子转回头来,听唐复观站在他身后的浙南地形挂图前分析当前形势。
林缚希望淮东打会战时能够贯彻“大创尽歼”的原则,要多打歼灭战,而不是简单的击溃或击退了事。
歼灭战能够有效的减弱敌军实力,同时缴获大量的兵甲、物资以及俘掳战俘,能有效的补充、加强自身,达到坚持作战、持续加强的目的。
简单的击溃跟击退,显然是无法很好实现这个意图的。
虽然乌尖山一战歼灭相当数量的浙闽精锐,但要是不能趁浙闽军分散驻守城寨的机会迅速进行切割、各个击破,而让他们逃脱聚集到永嘉城里,对后期的浙南战事推进依旧会构成巨大的阻力。
林缚指关节轻轻的叩着长案,看向好些天没有刮胡子,以致乱蓬蓬的络腮胡子爬满半张脸、相貌显得粗犷的周同,笑道:“你莫要等我说话,浙南战事怎么办,决定权都在你们手里,我只负责帮你们鼓舞士气……”
周同挠了挠下颔,手捻着将要打结的胡子,说道:“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又转身看向分坐两列的官员、将领,当下便对最新的形势调整作战计划跟兵力部署,“北线,陈渍所部收缩到温峤一线,主要防备叛军驻温岭、回浦的守军窜出来。请水军配合,张季恒率部从南岸登陆,主要防备梧埏寨守军逃脱。贪多必失,瓯海城太靠里,在永嘉江水道打开之前,叛军依旧有在南岸快速集结的能力,南岸兵马不易进入太深。即便给瓯海守军逃脱,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唐复观所部,需在十一日之前做好强取天水寨的准备……”
确定大的方略,但就具体的作战计划,还有许多细节需要讨论清楚。
除了随时关注浙南战事的发展外,每天还有大量经明州转送来的各地塘抄、各种请示以及从江宁发来的公函乃至上谕,需要林缚及时阅看批复。
接下来讨论具体作战细节的会议,林缚便不再参加,与胡致庸、高宗庭先退出来,回到他平时在乐清处理公务、接见地方官员、将领的官厅里。
午前有船从明州过来,送来需要林缚亲自阅看的文牍在案头又堆叠了有一尺多厚。
林缚看了眉头大皱,“唉”叹一声,撑着长案坐下来,与高宗庭、胡致庸二人笑道:“命苦来哉,才晓得古人为何说‘闲’要靠偷才能得了……”
高宗庭、胡致庸笑了笑,与站在长案后站起来敛身施礼的宋佳作揖回礼,在左下首长案前坐下来。
林缚侧头问宋佳:“你捡紧要的先说……”
这一尺多厚的文件,林缚不做其他事情也要批阅大半天,通常都是宋佳先看过,写出摘要来。紧要的林缚会细看全文,甚至会拿出来与众人讨论;不紧要的只是看一眼摘要便丢到一边,这样才能以最短的时间将几乎每天都必需处置的公函都处理掉,才有时间与精力用在其他事情上。
宋佳记忆力甚好,一面将各种公函、塘抄摊开到林缚面前,一面简明扼要叙述里面所书主要内容:“从二月下旬起,青州地气回暖,河流开始解封,燕胡骑兵主力在三月之前就从青州、临淄等地撤出,退到朱龙河北岸。青州此趟遭难甚重,青州上书江宁的折子以‘毁家亡户,不计其数’八字形容之,欲在朱龙河南岸筑防垒……年前所忧之事,怕是无法避免。”
林缚接过一摞文牍,这些都是宋佳整理出来关于青州消息的汇总,他手里停在案台上,半晌没有落下来。他一直都担忧青州军采取外线防御的策略,将防御重心移到阳信一线去。
黄河溃堤后,旧有河道就废弃不能再用,在山东北部,主要夺取朱龙河等河的水道入海。朱龙河水势大增,成为阳信城北面,山东与燕冀的天然分野,也是青州防御燕胡驻燕南兵马南侵的天然屏障。
以阳信城为核心,沿朱龙河南岸广筑防垒,形成密集的城寨防线,驻以重兵,能有效遏制骑敌穿插渗透。要做到这一点,除了投入大量的资源筑垒、需要青州军有相当的出城野战能力外,还就是要有足够经营这条防线的宽裕时间。
林缚翻看青州上书江宁折子的抄文,很显然青州是想赶在冬季之前、在燕胡下一波越境南侵之前,利用七八个月的时间筑成阳信-朱龙河防线。
很显然当前形势对青州是极不利的,青州军实力孱弱,从根本上缺乏执行外线防御的能力。
淮东一直建议将朱龙河南岸到临淄的民众悉数南撤,形成南北纵深达两百里的清野缓冲区,在阳信与临淄之间建连续的防垒,则能最大限度的限制燕胡骑兵向青州方向的渗透作战能力。
淮东的建议既不为青州接受,而江宁那边一直都是外线筑垒防御的思想甚嚣尘上。
淮东在战略上已经选择彻底放弃青州,但顾悟尘、顾嗣元毕竟是君薰的父兄,也是盈袖的叔兄。虽说彼此已经撕破脸彻底决裂了,但一旦青州接下来陷入异常糟糕、凶险的形势里,依旧会有诸多扯不清、理不断的纠葛浮出来。
说不定张玉伯、林庭立等人到时候都会站出来替青州求情,请淮东援救青州,到时候林缚完全不讲人情拒绝,大家脸上也不好看。
林缚这次留在浙南督战,实际上主要也是想眼不见心不烦的逃避掉可能会有的纠葛。
林缚很快的将有关青州消息的文牍翻看过去,即使是御营司发过来的问策专函,也丢给高宗庭负责拟复。
高宗庭、胡致庸对青州事都保持沉默、不出声议论,林缚从案头拿起另一份文牍,示意宋佳继续说下去。
“新帝登基,三月中旬在江宁开恩科,各地举子陆续聚首江宁,倒是先惹起一出联名请斩张希同的好戏,”宋佳说道,“要求岳冷秋辞相的声音也很汹涌……”
“张希同早该斩了,但岳冷秋还是要保啊!”林缚轻轻一叹。
虽说淮东与岳冷秋明争暗斗了好些年,但不得不承认,岳冷秋对军事还是有自己一套见解的。江宁诸相,陈西言、程余谦、王添,包括林续文在内,对军事的理解都很有限,江宁政权当前的核心任务,就是应对南北两面的战事。
将岳冷秋踢出中枢,很可能会让陈西言、张晏、程余谦、王添、刘直等人在南北防务军事上乱指挥一通,铸成大错。
虽说让岳冷秋留在中枢,淮东会受来自于他的制肘,但岳冷秋为了维持自身的利益,也会想尽方法使南北防线稳定下来。
从这一点上来说,让岳冷秋留在中枢,是利大于弊的。
除了举子联名请斩张希同的事情外,江宁在相对平静的海面下也潜藏着其他汹涌的暗流。
由于担任宁王府卫营指挥使而获新帝信任,最终出任御营军都统制的谢朝忠,可以算是江宁城里权柄在握的新贵,至少在江宁,名势不在林缚这个淮东侯之下。
谢朝忠随新帝到江宁就藩时,家小都留在燕京为质;崇观帝突围时,其家小也随军而行,在战乱中失去音信。谢朝忠在江宁新娶的妻室,不是旁人,是余心源的内侄女。
在陈西言因曲家之事彻底退隐,余心源成为吴党新的魁首,而陈西言借拥立之功复出,直接出任首辅,成为新朝诸臣之首,便使得余心源心里不痛快。这两个同乡之间便暗生龃龉、貌合神离,在政事上多有分歧。
类似的复杂关系还有好几桩,比如刘直与张晏、谢朝忠同于宁王府核心人物而走得亲近,新帝登基后,刘直在内侍省分张晏之权,在御营军分谢朝忠之权,彼此之间就惹出新的矛盾。转过头来,刘直、张晏等人倒有意跟淮东重修旧好。
岳冷秋与淮东争军事资源,陈西言、余心源担心淮东势力向江南渗透,侵害吴党的利益根本,但就刘直、张晏等人而言,只要淮东没有废永兴帝的心思,反而跟淮东没有根本利益上的冲突。
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虽有宋佳站在身边简明扼要的讲述,林缚还是看得头大。
林缚建议江宁督促董原、邓俞、孟义山等部配合浙南战事,加紧反攻浙闽军浙西兵马——江宁对此反应也甚是冷淡,林缚伸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跟高宗庭等说道:“看来我们在浙南的步子还要快一些、还要大一些……”
高宗庭说道:“浙南战事拖延下去,对淮东仍有不利的可能。需一鼓作气,攻陷瓯海、永嘉、回浦、温岭、天台诸县,打通与明州府的陆路联系,将浙南、浙东战区连成一片,才能算达成‘守淮攻闽’的初步目标……”
“真正的硬仗才打了乌山尖一场,”林缚蹙着眉头说道,“接下来是攻天水寨,难度不会太多,打回浦、温岭也会相对容易一些;也许浙闽军会主动从瓯海撤出,奢家不会轻易放弃永嘉跟天台两城的,都是很难啃却又必须啃的硬骨头啊!”
这时候侍卫进来禀报,说是唐希泰与温峤乡绅已经进城了。
林缚与胡致庸、高宗庭便起身,亲自到衙门口迎接随唐希泰来乐清拜见的温峤乡绅。
想要得到地方势力的拥护,还要避免、缓和推行新政时可能导致的与地方势力的紧张关系,自恃身份、拿捏姿态,躲起来不见人,绝对不是正确的态度跟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