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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数个月的时间里,东胡人一直都是重兵监视外围,逐一剪除外围屏翼,层层推进到六月上旬,除了燕京城没有失陷外,朝廷在京畿地区控制的城池仅台湖、三河两座小城。
李卓给赐酒药死后,虽说李卓相当配合的留下数封遗书,其中就有一封劝诫陈芝虎要尽心效忠元氏。崇观帝却不敢用陈芝虎护送自己突围,甚至不想将遗书交给陈芝虎,而节外生枝。又在突围前夕,调陈芝虎率部北调加强三河的防守。
六月十五日夜,雨将歇时,兵部左侍郎王吉元率京营禁卒两万余人从泰和门出城,进入燕京城东南四十里地的台湖大营。然而到此时,犹不肯对将卒泄露,主持台湖大营的兵部尚书周宗宪,也是在看到王吉元携来的秘旨,才知晓通盘计划。
王吉元所率才是先遣部队,通知周宗宪等人朝廷已经决定下来的部署:张协任燕京留守使,宣府军及京营军主力组成南下兵马,护送崇观帝突围南下。
包括陈信伯、郝宗成、鲁王、晋王等王公大臣以及后宫妃嫔在内,需军队护送的骡马车队,将于十六日凌晨出城抵达台湖大营。
在台湖大营休整半天,将在十六日午后,兵分两路,一路往津海方向突围、一路往南穿过燕南,往山东方向突围。
接到秘旨,周宗宪却气得浑身发抖。
很显然,崇观帝担心突围方案提前泄露会动摇军心,担忧会有将领、官员不愿南撤而与东胡人秘密联络、泄露突围计划,所以整个突围方案是瞒着绝大多数廷臣所制定。
即便周宗宪堂堂一个兵部尚书,只因离开燕京城四十里在台湖大营主持军务,竟然到最后一刻才知道突围方案,受猜忌到这种程度,令他愤怒得想当场将“督师帅臣”的银印及尚方宝剑交出去。
李卓已死,朝廷里根本就没有一个能从容制定突围计划的将帅之才,还偏偏将他这个兵部尚书瞒到最后,叫周宗宪如何不愤怒,如何不心寒?
愤怒也罢、心寒也罢,事已至此,周宗宪只有吞下怨气接旨,要利用皇上留给他的一天“宽裕”时间依照秘旨与王吉元以及从六月初八才到台湖大营任监军使的王启善安排整个突围行动。
突围兵马将兵分两路,一正一奇,秘旨里甚至都没有明确告诉周宗宪,皇上将随哪一路兵马突围。
往津海方向突围是当然之举,从台湖大营到津海,仅两百余里,有较为完整的驰道,地势也是沿着河流的走势,不会受到大型河流的阻碍,能快速通过。
往台湖大营南下,横穿燕南到平原或阳信,直线距离都超过五百里,沿途还会受到多条东西流向的较大河流的阻碍。
通常说来,在平易地形两天时间赶两百里路相对容易些,刚上路体力也充沛,训练较为完备的镇军大多数能做到这一点。要是一支军队五天能赶五百里路,接续抢渡数条河流,绝对要算一流的精锐之师。
在津海与台湖大营之间,东胡人在香河结营,驻有步骑两万余众监视这边。而且东胡人的蓟州大营出动赶来追击也快。要是往*围的兵马在路上走得稍慢一些,很可能就会给追击的东胡人骑兵主力咬住尾巴打得大溃。
此时,东胡人还有数万兵力正攻打津海,往*围的兵马在赶到津海后,还要与在津海城外围攻的东胡人打一仗,打开缺口,才能最终避入城池。
往东去津海看上去阻力重重,却是机会最大。
京营军战力不行,但两万余宣府军精锐在野外还有一战之力,而且东去津海行程最短,可以抛弃辎重,以最快的速度前进而轻兵作战。
想当初,东胡人三四万骑兵主力,在野外将两万余晋中军完全吃掉,也要花了三天多时间。
突然向*围,面对东胡人在东面的香河大营,他们有兵力上的优势,等东胡人在蓟州的骑兵主力得信追上来,少说也是在一天之后。沿途再派出断臂救生的拦截兵力,就能确保突围主力不受东胡人追击的抵达津海外围。
津海城里有津海军精锐,里外夹击,不敢奢望将围城的东胡人出其不意的击溃,打开一个缺口,将主力避入津海城去,问题不大。
往南,东胡人差不多控制了燕南二十余县,但东胡人在燕南的封锁兵力不足四万步骑,有限得很。而东胡在燕南的四万步骑还要分出相当多的兵力去防备南面的梁成冲部及陶春部,也就从燕南抽不出多少兵力来拦截这边往南突围的兵马。
但是往南突围的时间太长,五百里路,考虑东胡人骑兵小规模的骚扰,突围兵马走完全程避入平原城或阳信城,少说需要十天的时间。十天的时间,足以让东胡人的骑兵主力从蓟州追出,在燕南千里方圆的范围里兜跑一个来回了。
更关键的,秘旨只给周宗宪一天的准备时间,很显然皇上将随军往*围。但即使抛掉一切辎重、轻装上路,一天的准备时间也太短了,太仓促了。
周宗宪不晓得李卓死前的遗言,只是照正常的推测,按照秘旨的吩咐秘密安排突围事宜,先行宣府军昭武校尉以上的武官召来昭示秘旨,果如周宗宪所料,哗然一片。
宣府军将卒的家小多在宣镇。谁都清楚一旦南撤,就意味着朝廷短时间里再也无法收拾北方的局势,宣镇及燕京的失陷,就铁板钉钉、无法改写的定局。
但在王吉元率两万京营军抵达台湖大营,将官虽对突围事一片哗然,终究是没能闹起来,各自硬着头皮下去安排,只是这种情形更令周宗宪担忧。
陈信伯最终选择随崇观帝突围,但将家小都留在燕京城里。
张协为燕京留守使,皇上就不可能再让他留在燕京,他若想挣扎,让皇上起疑心、张协起杀心,不等东胡人来破城,就会惹来灭族之祸。
李卓跟淮东的关系,旁人都不是很清楚,与李卓亦帅亦友十数年,陈信伯却要比旁人清楚得多。
就算陈定邦、卢雄死在乱军之中,王启善等人若逃到江宁,也会将李卓的死因透露出来。
李卓是皇上赐酒鸩杀,却是陈信伯亲手递的酒杯,淮东要拉拢李卓旧部,也绝不可能让他舒服了。他七老八十了,人生本无指望,与其到江宁受人欺辱,还不如死在途中全了忠烈之名。
陈信伯心情凄凉的坐在马车里,听着有马从后面驰过来,他掀起纱帘,见是万寿宫的侍卫骑马过来,说道:“太后请陈相爷过去说说话……”
“你去回禀太后,老臣这就过去。”陈信伯说道。
陈信伯虽无权势,资格却老,踉跄的爬进太后所乘的车驾里。阳信公主元嫣伺候在太后身边,如今是逃难,轻衣简车,也无甚讲究。
“你确信皇上会去津海?”梁氏问道。
“应该是这样了,南下兵马,只是用来吸引东胡人在河间等城兵马的注意力的。”陈信伯说道。
“林缚此子,野心不小,皇上倒愿意将护驾的大功送给淮东?”梁氏问道。
“就当前的形势,皇上也只有将护驾的大功送给淮东了。”陈信伯说道。
虽说最终会动员京营军加宣府军六万兵马分两路突围,就算崇观帝最终能顺利逃到江宁,能直接孝忠于他的兵马也将所剩无几。江宁众人到最后都放弃了援救燕京的努力,哪个不担心崇观帝重掌帝权后会清算这笔帐?
更多的可能,就是江宁众人联合宁王逼他退位,临到头让宁王登基而他做个太上皇才是一个不伤和气的结局。
对崇观帝来说,唯有在梁氏或淮东这样的强势势力支持下抵达江宁,才有可能继续坐他的龙椅。
梁氏离江宁太远,给挡在江宁的外围,淮东才是最好的选择。更不要说在江宁的顾悟尘还控制江宁水营以及林庭立控制的东阳军就在江宁侧腹。
只要淮东拥护崇观帝,江宁其他势力,包括宁王,都没有其他选择。
当然淮东将因为护驾之功而得到更多的实惠,可能会在津海就彼此谈妥条件。顾悟尘超过其他人出任首相,东阳系大权独揽,那几乎是必然的。
“那李卓最后的遗言又是何意?李卓不愿意看到淮东坐大?”梁氏问道。
“皇上向津海突围之意,昭然若揭,胡王焉能没有安排?实际上此去津海凶险异常!”陈信伯说道,“李卓是看透这个,才建议直接南下山东的。”
“那照爱卿之见,哀家是去津海,还是去山东?”梁氏问道。
“老臣陪太后去山东。”陈信伯说道,他晓得,若是李卓不死从容布置此事,南下直接突围去山东,才有一线生命,但到了这一步,无论向东、还是向南,都是十死无生的绝地。
梁氏问话,陈信伯总要回答,梁氏心里无非是想往南走,陈信伯只是顺着她的心意说罢了,临到头无非一死。
听陈信伯这么说,元嫣没有想太复杂,只知道不会从津海、淮东经过,心里无比惆怅,心里想:又不能跟胡子叔叔见面了。
日隅之前,车驾避入台湖大营,崇观帝在台湖大营简陋的行宫里召见诸将臣,正式宣告迁都南撤之意,即时整军,待午后就兵分两路突围。
台湖大营的城池小而储粮少,一旦崇观帝移驾台湖,就必须立即实施突围,不然给东胡人的骑兵得信围过来,就会陷入走也不得、守也不得的地死。
崇观帝亲自制定、看似严谨的突围方案,实际上漏洞百出。
在两路兵马离开台湖大营之后约不两个时辰,东胡人在蓟州的骑兵主力就抵达香河城西,像一把锋利的刀,拔出鞘来,露出噬人的光芒。
叶济罗荣穿着一身黑甲,骑着一匹枣红马上,目光凌厉的盯着前方给淡淡黑暗笼罩的原野,等待外围的斥候进一步将南朝从台湖向两翼展开的两路兵马动向摸清楚。
“果如汗王所料,南朝军兵分两路突围——南朝天子应往津海而去,这个归大王爷您。末将去追往南逃的那一路。淮东有一部骑营在外围,在河间的骑兵要封住空隙,就不能调出来!”那赫雄祁说道。
“不,你所部不动,你给我盯住陈芝虎,务必将他留在北面,”叶济罗荣说道,“我先往南穿插,将往南逃的一路打溃。这一路兵马不会强到哪里去,容易击溃。再回过头,也有力气,跟汗王合围东逃的那一路兵马——这一次要包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