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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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群龙无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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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韩三以郯城地处敌围为借口,要求从徐州借道去淮阳驻守待命,得许。

二十六日陈韩三率部西进,从大庙岗南侧所架设的联舟浮桥渡泗水,行经徐州南郊、凤凰山下。刘安儿根本不曾防陈韩三有变,念淮泗能如此形势,陈韩三居功甚大,与诸将出城相迎,在凤凰山北麓遇袭身亡。

陈韩三趁乱夺徐州,复夺云龙山营寨,流民军在徐州的兵马溃不成军。

同一日,岳冷秋拔营北上,率长淮军主力沿南四湖东岸北进,击滕州。

流民军青龙岗的营寨连绵十数里,遮如云幔,西北旷原上,战事未息,离乡之民还没有返回,田地无人耕作,离离青草,长势正盛。

奔趹的马蹄声有如天边传来的低闷滚雷,很快就有十数马出现在外围斥侯的视野里,马背上的骑士皆血染战袍,一边策马狂奔,一边痛声哀嚎:“陈韩三那狗贼投了官兵,安帅死了,徐州大营破了……”

青龙岗流民军营寨大哗,刘安儿死,青龙岗流民军一时间也群龙无首。

刘妙贞、马兰龙所部才占青龙岗流民军的三分之一不到。刘安儿在,诸将都能接受刘妙贞的节制;刘安儿死,诸将慌乱无度,刘妙贞难以压制。

有言夺下睢宁、以防官兵与叛贼陈韩三夹击者,有言反攻徐州、杀陈韩三为安帅报仇者,有言渡汴水西撤去濠泗再图后事者,有言绕去宿豫、再从长计较者……

睢宁要能轻易夺下,当初又怎么放岳冷秋撤出徐州、退到泗水河东去?

徐州给陈韩三夺去,这边粮草都筹不全,更没有攻城筑寨的物资,八九万兵马乱糟糟的开拔到的徐州城下,如何从陈韩三手里将徐州夺回?

宿豫地狭,又给睢宁封在淮泗角上,粮草也差不多已经征尽,八九万兵马涌去宿豫,不过是给官兵关门打狗。

渡汴水西撤,夏秋汴水浩浩荡荡有四五里宽,八九万兵马,没有船,如何渡得过去?

各有各的主张,各有各的打算;在睢宁西北的八九万流民军,在宿豫的万余流民军,顿时陷入前所未有的孤军绝境之中。

淮泗流民军眼下最关键的是群龙无首,德高望重的杨全年前就在河中府战死,忠于刘安儿的嫡系将领,孙壮、吴世遗等人都不在睢宁。

马兰头欲推刘妙贞为首,当下就有人不服,率部万余人独自离开西进,欲渡汴水,然而在六十里外桃园给陈韩三奔袭而来的两千骑兵趁乱击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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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浩荡,刘庭州乘舟而下,二十七日至睢宁,日隅时分之前登船见林缚。而此时,睢宁的将领、官员也都聚集在停在泗水河畔的津海号上议事。

“此乃岳督手书,他率部北进滕州、济宁之流匪。陈韩三已受封徐州制置使,坐镇徐州,断流匪南北不能相顾。望制置使能率江东左军粘住睢宁、宿豫之大股流寇,待大军合围,尽歼之……”刘庭州将岳冷秋的手书递上。

林缚将岳冷秋的手书接来,摊开看过,请刘庭州落座,说道:“我知道岳督的意思了……”

林缚虽正式就任淮东制置使,但淮东制置使开衙、设治、立军、兵额、监军、粮秣、兵械、营寨等事务都还没有一个定论,所谓的淮东制置使暂时还是个空头衔;刘庭州还是淮安知府,岳冷秋让他过来,大概有监军督战的意思。

林缚之前以靖海都监使领江东左军,地盘虽小,但属乡军,与江淮总督府没有直辖关系;如今就任淮东制置使,却是受江淮总督府辖制。地盘会大一些,但终究比不得经营崇州,也算是有利有弊。

张晏也在场,与刘庭州拱手见礼,暗道淮东制置使名义归江淮总督府辖制,但想必岳冷秋也没有奢望能指挥得动林缚这头妖狐吧?

林缚将岳冷秋的手书递给案前而坐的秦承祖、顾嗣元等人传阅,请刘庭州到舱室正中的沙盘前说话:“流匪在睢宁西北有八九万兵马,我手里仅有万余弱旅,能不能将他们留下睢宁,还真是难说得很。不过岳督有令,我不能不尽力。我即时便派舟师北进,从双沟集登岸,作出夹击青龙岗流匪的势态,等岳督率大军来合击之……”

泗水经睢宁北境,往东北方向拐出一个大弯,在睢宁境内的实际流向是自西往东。林缚所谓的舟师北进到双沟集,实际是西行,截断青山岗流匪北去徐州的道路,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是掐住陈韩三率部南下的道路。

刘庭州颇知兵事,没有那么好糊弄,知道陈韩三对林缚顾忌颇深,林缚派兵进入双沟集,陈韩三必不敢率部深入睢宁境内,但林缚如此安排,刘庭州也不好说什么。

林缚窥着刘庭州,陈韩三与他有破家亡族之仇,倒不清楚他心里是如何看待陈韩三摇身再变之事。

这时候斥侯登船来报:“孙壮今日破晓后即从宿豫拔营率部北上,奔睢宁而来,约六千余人,距睢宁约三十里!”

“这头凶虎,来得不慢啊,”林缚蹙眉感慨道。

秦承祖在沙盘上,从宿豫拔出两枚蓝色小旗,插在睢宁东南的位置上。

周普搓手说道:“换作其他流寇将领,多半只会闭门自守,观望形势,孙杆子倒是血性,亲率精锐北上。他这是要汇合刘妙贞、马兰头,再北上为刘安儿报仇啊!”

“刘妙贞、马兰头未必会同意立即北上报仇。”赵勤民说道,徐州城已经给陈韩三夺去,流民军仓促之下,怎么可能轻易夺回徐州城,杀了陈韩三,替刘安儿报仇,孙杆子血气上涌,刘妙贞与马兰头两人里必有冷静之人,不然昨夜在青龙岗的流民军就要挥师北上。

“也有可能会来打睢宁!”顾嗣元说道。

杨朴不说什么,林缚麾下谋臣勇将不缺。

“吴世遗在滕州,能不能挡住长淮军北进,还是疑问,马兰头、孙杆子的声望不足以统慑在徐州以南的流民军,唯有将刘妙贞推出来,”秦承祖分析道,“然而昨夜就有一部流民军独自西逃,给陈韩三南进至桃园的骑兵部击溃。从这里能够看出,刘安儿一死,刘妙贞还不足以继承其兄的声望……孙杆子是头猛虎,麾下兵马不多,但在流民军里声望颇高。孙杆子不足以跳出来当头,但是让他与刘妙贞、马兰头会师,他也来推刘妙贞为首,很可能会让徐州以南的流匪暂时聚到刘妙贞旗下……”

“那就是要出兵拦截,阻止孙杆子与刘妙贞、马兰头会师喽!”林缚轻捻着下颔的胡须说道,眉头却蹙,盯着沙盘上睢宁周围的地形,考虑合适的作战地形,指着睢宁城东南的一根白线上,问秦承祖,“在此地作战可好?”

“有沟坡可依,利步卒列阵拦截、轻骑突击。”秦承祖说道。

“那就在这里打!”林缚下定决心,命令道,“宁则臣、周普,你二人即时率凤离营、四百轻骑出动,前往姚家沟,应能赶在孙杆子赶到之前,在沟前列阵。孙杆子这头猛虎急于北进,难得有袭其不备的机会……敖沧海,你率长山营、渡淮军及两百重骑,随我西进,拦截可能从青山岗出击相援孙壮部的流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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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壮破晓时率部北进,满腔愤恨,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徐州,将陈韩三那狗贼撕成碎片。对官兵也是怀恨在心,听斥侯探得江东左军已在前方渡过姚家沟,孙壮满心想着要将前面这股狗/日的官兵捅个稀巴烂,先泄心头之痛,再与马兰头、刘妙贞会师去击徐州。

张苟劝他收缩阵形,稍加整饬,以备强敌,孙壮兜头就骂:“日,狭路相逢勇者胜,鸡/巴打架硬的赢,缩你个鸟!”换了把白杆马槊夹在腋下,驱马当先,带着从宿豫急行军过来还没有休息的六千部众,往姚家沟仓促立阵的江东左军冲撞去……

周普率披甲轻骑直接趟水过了姚家沟,四百余轻骑在一座名为湄丘的矮岗后集阵,周普与副手策马驰上湄丘观望敌势。

孙壮率部杀来,远远的带起黄龙长卷似的飞尘,看不清人脸,但看战旗,居前的数十骑应为孙壮亲率。

周普对副手说道:“待寇冲杀来,你率部从侧翼切入即可,怎么打,想来不用我教你……”他丢下骑兵,带着两护骑,策马往湄丘前仓促列阵的凤离营驰去。

宁则臣疑惑不解,正想问周普为什么不亲率骑兵,跑到这边来掺和,却看见周普下马来,将身上明晃晃的精良鳞甲解下来,喊来一名矮壮、与他身材相仿的小兵,逼他将身上的灰褐皮甲解下来,自己穿上。

“这个莽汉不但不收宿阵形,反而撒开脚丫子朝这边猛突而来,玩的是杀将溃兵之策,”周普对疑惑不解的宁则臣说,“你将旗杆子竖高一些,再突前一些,诱他来杀,我在你身边,合力擒他,算你的功劳!”

宁则臣哭笑不得。孙壮这是要冲过来拼命,按他的禀性,会布下三五层斜翼对阵,进行密集防御。只要坚固阵脚,挡住孙壮三板斧式的猛突,待其力竭,再与骑兵合力打反击,大胜就能到手擒来,谁想到周普打的是生擒孙壮的心思?

孙壮率部突来,看不到湄丘后的情形,但也有探子禀报有江东左军有骑兵渡过姚家沟。看江东左军步卒在湄丘前列阵的情形,主将战旗颇为居前,正合他斩将夺旗的心思。只要两军混杀一处,裹胁着往青龙岗而去,孙壮根本就不再去考虑侧翼会受江东左军骑兵冲击的问题。

孙壮嗷嗷吼叫,挥刀指着江东左军的主将战旗,带着麾下儿郎往前猛冲,仿佛离弦之箭。

孙壮左右数十骑皆是从洪泽浦起兵就带出来的亲信精锐,习惯了跟孙壮横冲直撞式的突击,也悍不畏死、视死如归。跨下战马无披甲,中箭纷纷倒下,有马换马,无人带兵甲继续往前冲杀,也无视身上所中的两三箭。

孙壮跨下战马中箭亡,但有部将让马给他。与车阵相接,他大力使马朔当下就挑飞一辆盾车,破开一个缺口,就往里冲,看着主将战旗下穿着明晃晃鳞铠的宁则臣,嗷嗷大吼:“小儿,杆爷今日来夺你性命!有种单挑!”

宁则臣给左右扈从簇拥裹战旗徐徐后撤,诱孙壮深入。

主将在阵中进退十分有考究,厮杀时,战鼓不能乱,战旗不能倒,也不能惶然无度的快速后撤。主将一退,阵心就会出现空洞,若让敌兵趁势突入,追着主将打杀,整个阵形离崩溃也不远了;普通将卒更会误以为主将先逃,自然也就没有斗志。

然而宁则臣退得缓,战鼓不乱,但孙壮以为有斩将夺旗、一举溃之的机会,热血冲天,也意识不到这时陷阱。想孙壮武勇过人,给打下马、只身透阵突围的经历也有,就算知道有陷阱在前面等他,当前情势下,他也会闯一闯……

孙壮眼睛只盯着宁则臣,扎马前突,左右仅有四骑跟着冲进来,有三五小兵从左翼突来,居前者拿刀持盾。

看着这小兵举盾相格,孙壮冷笑,顺势拿马槊一抖,他抖到马槊枪头的弹劲能将石磨盘打碎,才不信一名小兵靠着一面破盾,能保住一命。

盾碎人却未死,从碎盾后突然伸出一手,抓住马槊枪头顺势一拉,大力涌来,孙壮来不及撒手,整个人斜倒过来,他左手撑地,要撑回马背上,却有一只硕大的拳头迎着面门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