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州城陷落。
消息传到益都时,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随着这个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另外一个消息:历经十来天的血战,赵过终于攻下了巨野。姬宗周等人的猜测没错,元军之所以不惜代价、突然发动了对棣州的总攻,原因正是在此。
巨野一丢,就等同济宁路落入了海东的手中。虽然王保保在诸将的扈卫下,侥幸得以拼死突围成功,但其部损失极大。曹州军负责断后,全军覆灭。河南军万余人折损过半。也就是说,济宁路的元军已无余力反攻。
在这种情况下,察罕要想挽回被动,除了迅速攻克棣州之外,别无它法。
因为打下了棣州,便可以威胁到益都。尽管益都的援军已先后赶到,也许很快就又能把棣州夺回。但是最起码,能够分散一下邓舍的注意力。只有这样,察罕才能争取到缓冲,好再调兵遣将派去济宁,争夺巨野。
济宁路的战略地位太重要了,临淮泗,控运河,南下可入河南,西进可通山西,北上能够威胁河北,察罕帖木儿绝对不会轻易让给邓舍。如若不然,一旦被邓舍在此地站稳脚跟,就不再是他掌握主动,而是成为益都掌握主动了。
“棣州失陷。攻克巨野?”
益都城内,邓舍不知道是应该欢喜还是震惊。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棣州陷落并不可怕。计算时日,咱们的援军应该都已抵达。据报,城陷时,罗国器与姬宗周抵抗得很激烈,想必元军的伤亡应该会是很严重。而且,罗国器在撤退前还把城门和辎重等物都给烧掉了。城墙也有坍塌。故此,想要把棣州夺回应该不难。……,问题反倒是在巨野。”
“巨野怎样?”
“察罕不惜代价夺下棣州,很明显是在为增兵济宁争取时间。虽然说,我军打下了巨野,但付出的伤亡不小,并且就眼下来说,有山阳湖和济州的阻隔,庆千兴、杨万虎、李和尚等部还不能与赵过会师。如果在这之前,察罕一边将我益都的视线吸引在棣州,一边调集够了军马,对巨野展开反扑。就凭赵过的那点骑兵,怕顶不住。”
“先生的意思是说?”
“如今战局已进入关键时刻。以臣之见,主公应多注意巨野。棣州,小患耳。好有一比,棣州是看似危险,实则无恙;而巨野却是看似告捷,实际上暗藏危险重重。”
棣州有惊无险,巨野还是主要矛盾。
“说实话,阿过能不负厚望,竟以万人骑兵,果然攻下了巨野,战败了王保保,殊为不易。先生,我提了多久的心,直到此时才算放下。”邓舍感慨地说道。
他站起身,在室内走了几步,伸个懒腰,活动了下手脚,继而一笑,又接着说道:“至若巨野与棣州两处孰重孰轻?其实不用先生提醒,我也心里有数,清楚得很。稍有风吹草动便就坐立不安的是庸人之才。我虽不敢自夸,但察罕试图用棣州给我造成压力,却也未免太过小瞧于人!”
“主公打算?”
“正如先生所说,现如今,战局已入关键时刻!是成是败,在此一举了。如果我军能在济宁站稳脚跟,那么整个的北地局势也就必会因此一变。只恨棣州城离济宁太远,无法抽调兵力前去驰援。我决定,即给泰安下令,教其尽其三军,一则全力攻打兖州,打通至巨野的道路;二来,选出部分精锐,绕道汶上,沿阿过入济宁的旧路,先期支援巨野!”
王保保虽败,但并没有走。从巨野撤出后,眼下他正在济宁路的南部。益都军队如果猛攻兖州,很有可能他会派人去帮忙,所以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攻克兖州上,必须另外选出一部军马沿旧路先去驰援巨野。
“那棣州?”
“也不可不防。命陈猱头立刻带兵前来益都,协助防御。以免我军万一夺不回棣州,自乱阵脚,耽误了济宁路的决战。”
“是。”
讨论过这两件紧急的军务,分别一一传下命令。邓舍轻松了点,转到挂在墙壁上的地图前,观看着说道:“要说起来,阿过攻陷巨野的战术称得上‘绝妙’两字。”
“告捷的军文里不是讲了么?说这是潘贤二的主意。”
“潘贤二远在泰安,能出奇计,助阿过打下巨野。先生,此人的品行虽不怎么样,但好歹也算是个人才。”
邓舍知道洪继勋看不起潘贤二,因此并没有多说,只是略略一提,转开话锋,重又把话题拉回到了赵过攻陷巨野的过程上。
他说道:“王保保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阿过带的都是骑兵,优势在野战,不在攻城。若我是王保保,无论对方如何施为,强攻也罢,用计也好,千变万化、我只有一策相对,那就是按兵不出。……,有坚城,粮草充足,且是主场作战,可谓占尽了优势。敌奈我何?”
虽然听邓舍说别人年轻好像有点搞笑,不过洪继勋却没有丝毫的不适应,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道:“主公说的是。虽然说王保保将门虎子,素有时誉,但毕竟经验不足,缺少磨练。何况,这一次守卫巨野,应该是他头一次独挡一面。因而有些沉不住气,倒也并不奇怪。”
“也或者是他听说了李察罕已在晋冀战场上取得了胜利,故此自以为有恃无恐,于是忘乎所以,大胆纵军轻进,估计也是有的。”话说到此,邓舍不由嘿然,“嘿嘿。察罕老匹夫用兵当真狠辣。孛罗帖木儿倾尽全力,居然连半个月都没有支持住,一败涂地,硬是被迫地签了城下之盟!”
“北地英雄,尽管向称主公、察罕、孛罗。但是以臣看来,孛罗本就是滥竽充数而已,远不及主公与李察罕。”
“哈哈。”
邓舍看着地图,回想告捷军文中叙述的攻陷巨野过程,连连称赞。
却是原来:赵过在包围巨野后,先扫清了周边的元军壁垒,随之大举攻城。一方面也是因骑兵不擅攻城,另一方面也是因王保保防守得宜,连着打了三四天,战果半点没有。两军僵持,到了第六天头儿上,有信使送来了一份来自泰安的密信。打开一看,正是潘贤二想出来的计策。
计策很简单。
概括言之,就是八个字:“以我之长,攻敌之短。”
何谓“我之长”?就像是邓舍说的,当然是野战。何谓“敌之短”?还是野战。只要能把王保保引诱出城,促其野战,海东就有获胜的可能。
但是问题却也就出来了,怎么才能把王保保引诱出来?
要知道,相似的招术,赵过已经用过一次了,——开战初,他曾经在巨野城北的山里边,伏击过王保保一次。吃一堑,长一智。王保保既然已吃过一次亏,要想再把他诱使出来,定然就会很不容易。
潘贤二想到了一个办法。
首先从对方的角度考虑,站在王保保的角度来推测,要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才会肯再出城?答案只有一个:只有在他确信已经获胜的情况下。
巨野守军胜,赵过败,狼狈逃遁。王保保血气方刚,会肯眼看着这样的机会溜走却甘愿不出城追杀么?显然不会!那么,又该怎样才能让王保保确信他已获胜,赵过已经落败?
当时,察罕取得晋冀战场胜利的消息还没有传开,潘贤二并不知道。但是他认为,要想让王保保确信获胜,前提就是必须让他相信察罕已取得胜利。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情形下,赵过才有借口主动撤退,诈败佯走。
所以,他建议赵过,在严密封锁城内城外消息之同时,故意捏造出来一个察罕获胜的风声,并且故意将之走漏,让王保保知道。再装出一副因此而军心不稳、士卒惊惶的样子,趁夜晚“悄悄”撤退。
赵过本是孤军深入,若不是察罕陷在晋冀战场、暂时无力顾及济宁,他也不会来打巨野。现如今察罕获胜,随时可有大批援军前来,他闻风撤退也是在情理之中。王保保获悉,必定出城追赶。然后,就可以在城外设下埋伏,守株待兔。先把出城的元军歼灭,再趁势攻取城池。
赵过完全是按照这个计策去做的。王保保果然上当。
夜战城东,一战歼敌近四千人。
在此次的战事中,赵过还用了点别的计策。前几次的战斗里,他缴获了不少的元军铠甲,悉数交给士卒换穿,只在胳膊绑块红布,以方便自己人辨认。待王保保落入埋伏之后,时当深夜,元卒难辨敌我,自相残杀。
杀至次日上午,裹挟了俘虏,诈作败兵,又轻轻巧巧地赚开了巨野城门。赵过晓得邓舍军纪严明,还特地在告捷的军文里写明了一句话:“入城后,秋毫无犯。直到臣写这封军报时,城里还有百姓不知巨野已经易主。”
邓舍转回案前,拈起赵过的军报,又看了一遍,放将下去,再又把棣州送来的军报拿起,叹道:“攻打巨野,可谓先难后易。守御棣州,却是先易后难。阿过打巨野,看似不难。罗国器、姬宗周守棣州,确实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