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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家血魂碑》第一本比较全面讲述土家风土人情、独特文化、悠远历史的异域探险小说,大量土语俗语、神话传说,很值得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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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朝阳东升,徘徊在尸山血海、狼藉沆瀣的战场之上,雷帖木儿不花不由叹道:“时也?命也?”
辽阳一战,纳哈出的数万元军,回去的只有数千。从今往后,莫说上都还有指望借助其来平衡辽东态势的意图,只怕沈阳自保也难。可以说,雷帖木儿不花火中取栗的如意算盘,还没有得以正式的实施,便已经宣告夭折。
他哭笑不得。
这不能说是他的失算。堂堂数万大军,站着不动任人砍头,也得杀好几天,谁又能想的到,就这么忽然一下子灰飞湮灭了?而起因,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把数千的上都军误认为了海东的援军大部队。
雷帖木儿不花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重复道:“时也?命也?运也!”
他找不来答案,只能把这一切的原因归结到气运上。或许,海东气运正旺,这是真的,没有人可以肯定的知道。然而,很快的,雷帖木儿不花就能发现,上都与沈阳的气运不太好,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几天后,随着雷帖木儿不花到达平壤,一封来自上都的加急军报,也送到了邓舍的面前。
海东与纳哈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得知了:奉元帝之命,屯驻大同的孛罗帖木儿亲率三军,兴师动众,兵发上都,其前锋已经抵达了兴和。
兴和,位处大同与上都之间。距离上都约有五百里,距离大同也约有五百里,同时距离大都也差不多是五百里,正处在大三角的中心。
战略地位较为重要。
战国时期,赵武灵王曾在此地“胡服骑射”。北魏初年,北魏道武帝为防御来自北部蒙古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柔然之侵扰,在山西、河北、内蒙古的边境一带设置了六个军镇,兴和附近的柔玄镇是为其一。北魏正光四年,六镇兵民揭竿起义。起义失败后,六镇故地成了一片废墟。
昔日的军事重镇,今日又成了鏖兵的所在。
平壤迎宾馆内,雷帖木儿不花坐立不安,他懊悔不迭。
兴和到上都有五百里,看起来很远,可是漠南的地势基本一马平川,河流也很稀少,基本没有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重地。且兴和一带,皆处于蒙元的势力范围之内,不存在人为的阻拦,如果孛罗帖木儿纵军疾驰的话,用不了十天,就能从兴和杀到上都城下。
上都城中虽然还有一万余的军马,老卒却不多,多半为招募不久的新卒。程思忠勇而少谋,没有雷帖木儿不花的辅佐,就凭他,能不能抵挡的住孛罗帖木儿?答案不言而喻。若无外援,上都的陷落只是早晚的事儿。
想到这里,雷帖木儿不花不觉又有些侥幸。
尽管驰援辽阳的结果大违了他的本意,——纳哈出受到了重创。可不管怎么说,天大的一份人情,他送给邓舍了。计划赶不上变化,时过境迁,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现在再也没有甚么平衡辽东的念头,也没了狐假虎威的奢想,不再以纵横、权谋家自居,改行做了说客,连着求见邓舍了两次,一门心思想要说动邓舍,只求他赶快调回精锐,援助上都。
邓舍召集文武群臣,商议此事。
众人意见不一,有赞成支援的,说道:“孛罗帖木儿乃鞑子的悍将。去年的丰州一战,他歼灭关铎部数万。主公的义父也没在此战之中。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可以称之为我海东的生死大敌,与我海东结有生死之仇。今番,他又来取上都,上都若失,则我辽东门户大开。
“因此臣以为,无论于公于私,我军皆当援之。”
有反对的,说道:“臣闻听,孛罗帖木儿在大同,奉鞑子皇帝之旨,设大都督兵农司,兼领其职,下置十道分司,专督屯种,已有一年。所得收成,除输送大都所用,多半留在军中,供其自需。山西富庶之地,其年前之收获必然甚多。
“收获多,则粮足。粮足,则有士气。有士气,则有斗志。兼且他挟年前丰州大胜之余威,怕更加气贯长虹。对比我军,连年征战不休,辽东战局方定,至今南高丽战事未休。以我之疲卒,仓促应战其精锐,臣以为,胜算小而败算大。
“兵法云:将不可因怒兴兵。主公不可不审察之、慎思之。”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同一个问题,不同的角度出发,得出的结论就不一样。邓舍闭着眼睛,斜靠在软榻上坐着,一手支头,一手轻轻敲击着软榻的把手,听着群臣互相激烈地辩论。他不怕他们辩论,相反的,他们辩论的越激烈,他越高兴。
因为,兼听则明。只有他们辩论地激烈了,争论地深入了,敌我的优劣才能被分析的透彻。才有助于他做出正确的决定。
赞成支援的一方,有一人出列驳斥反对者提出的论据。他说道:“孛罗帖木儿有大都督兵农司,我海东亦有屯田军。若以比粮足,而论士气之高低。请问刘大人,大同之粮,岂有我海东之丰?此其一。
“孛罗帖木儿部固然年前丰州获胜,士气甚高。
“但我海东,年余来,先取辽阳,近得王京。主公帅旗指向,连克重镇;我军铁蹄到处,所向披靡。高丽之伪主王祺,今成我阶下之囚;蒙元之国王囊加歹,早成了明日黄花。纳哈出空有北地蒙古十万部落,三战三败,咫尺天涯,不能南下一步。我军虽然久战,士气亦然前所未有的旺盛。此其二。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从未听闻过正该鼓气之时,偏生大步后退。臣也不才,伏唯请主公明断。”
说话这人年约四十,面白须浓,形貌俊朗,原名杨柁,新近改了一个名字,取“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意,唤作杨行健,字自强。他本为辽东汉人,耕读传家,是邓舍新得不久的一个才俊,现任行省检校所检校官一职。
“杨大人此言谬哉!”
他话音才落,反对支援上都的一方,即立刻有人高声反驳道:“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我平壤距离兴和,远近何止千里,距离上都,亦有千里之遥。杨大人通方之士,向有才俊之名,难道没有读过《汉书•韩安国传》么?
“‘今将卷甲轻举,深入长驱,难以为功。’
“兴和至上都沿线的城池多为鞑子占据,我军若纵向鱼贯前行,则有受迎击或腰击之患;横向数道并出,则有被隔绝或抄袭之忧。疾则粮乏,人马走的太快,粮草定然跟不上。徐则后利,人马走的太慢,就会丧失战机。不至千里,人马乏食。
“兵法云:遗人获也。汉武帝不从韩安国之言,故有马邑之败。臣故曰不该援。”
反对这人名叫刘世泽,也是邓舍新得的辽东士子,与适才的那位“刘大人”是兄弟。“刘大人”名叫刘世民,两人都来自盖州,在当地很有名气,号称“辽左地灵,独美二刘”。刘世泽为弟,现任行省架阁库的管勾。刘世民为兄,与杨行健一样,亦然任职检校所,做的检校官。
刘世泽所说的反对意见,后半截悉数引自《汉书•韩安国传》。“遗人获也”的意思,就是说主动送士卒给敌人俘获。
“此为死读书也。《汉书•韩安国传》所述,乃论汉与匈奴的关系。当其时也,匈奴骑兵占据上风。尽管如此,若非因汉军的一个亭尉被俘而向匈奴供出了汉军的全盘伏击计划,导致汉军马邑设伏遭到失败的话,只怕匈奴的单于也难以逃脱。
“况且,此一时,彼一时。今日之局面,实则迥异与彼,与那时的情形截然不同。我军跋涉千里,孛罗帖木儿何尝不是?彼汉之马邑,匈奴为主,汉为客军。今之上都,程思忠为主,我军与孛罗帖木儿皆为客军。此其一也。
“孛罗帖木儿有沿线鞑子所占据的城池可为呼应,我军亦有惠和、武平等地的城池做为后援。假若有不测的军情,则惠和、武平乃至辽东的驻军,随时可为接应。怎么会有受到腰击之患以及隔绝、抄袭的危险呢?此其二也。
“如今,世家宝已退,纳哈出也败,有辽阳做为支撑,用广宁以为中转,我辽左、海东之粮储,一路畅通无阻,更随时可以运往前线。并且,武平等地也有不少的存粮。又怎么会有‘疾则粮乏’的忧患呢?此其三也。
“上都有程思忠的万余人马,孛罗帖木儿长途奔袭,定然难以速胜。程思忠坚守城池的越久,我军越可得利。何来‘徐则后利’之说?真不知刘大人是为何竟出此言!此其四也。
“兵法云:凡战,智也。斗,勇也。今当大敌,正该殚精竭虑,鼓勇向前。刘大人不思效股肱之力,反而未战先言退。臣不知其可也。伏唯请主公明断。”
刘世泽伏地顿首,说道:“臣虽书生,亦可为主公提三尺剑,杀敌阵前。此匹夫之勇也。臣既蒙主公不以臣卑鄙,拔擢田亩之间,荣登行省之堂。身受君禄,沐浴君恩,岂敢不尽忠竭能?兵者,凶器也,动则置生死之地,不可不察。谋国应以老成,岂可因为逞一时之勇气,而致三军入险地?
“直抒己见,不避君怒。此臣之勇也。
“臣闻,兵法云:百里而趋利者,必蹶上将军。况千里耶?南高丽战事未息,即调精锐北上。臣又闻,兵法云: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士卒身强力壮者先到,疲弱者滞后掉队,这种做法只会有十分之一的兵力能够到位。”
刘世民也出列跪倒。兄弟两人叩首不起。
持正反两方意见的,其实不止他们几个。行枢密院的官员争执得更加热烈,只是他们多为粗人,说不出类似的抨击话语,——杨行健“不知其可”四个字,杀伤力很大的。因此,看似反而不如文官儿们吵的厉害。
邓舍睁开了眼睛,从软榻上下来,亲手扶起了刘氏兄弟。
他笑道:“你们双方讲的各有道理。就事论事,何必如此?‘老成谋国’,正该如此。杨大人‘鼓勇向前’,我亦深以为然。”他转望姚好古与洪继勋,他们两个人一直没参与讨论,保持沉默。他问道:“该‘老成谋国’,抑或‘鼓勇向前’,两位先生,是何见解?”
姚好古肃手,请洪继勋先讲。
“杨大人,两位刘大人,包括诸公,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最关键的一点,你们却没看出来。”洪继勋打开折扇,摇了两摇。他白衣飘飘,朝邓舍拱手一揖,请求道:“臣请主公,示辽东地图,与臣等观看。”
邓舍拍了拍手,侍卫们取来地图,悬挂墙上。
洪继勋“啪”的一声,合上折扇,走近图前。他倒提扇柄,指点江山,侃侃而谈地说道:“主公请看,诸公也请看。此为上都,此为兴和,此为辽阳,此为我行省最西边的惠和、武平。请问诸位,上都距离惠和,有多远?”
“不足五百里。”
“再请问诸位,孛罗帖木儿由兴和至上都,只需数日。他若从上都来惠和,又需要几日?”
这个问题好回答,有雷帖木儿不花的现成例子在。从上都到辽阳,雷帖木儿不花总共走了十来天,这还是他为避开沿途有元军驻守的城池,而绕走远路的结果。有人回答道:“五六日内。”
“又再请问诸位。设若我军不援上都,程思忠可守得住么?”
“守不住。”
“又再再请问诸位。设若孛罗帖木儿夺取了上都,以之为跳板,转而进攻惠和。惠和南有世家宝,北临孛罗帖木儿,能守得住么?”
“守不住。……,但是我军可以从广宁、辽阳等地援助之。”
“然也。我军当然可以从广宁、辽阳等地往援。诚如适才刘大人所言,以孛罗帖木儿军势之盛,粮草之丰,士卒之精悍,勇将之如云。我军与之交战,胜算有几?”
“五五之分。”
“然也。是我海东才驱北地纳哈出之狼,又迎来西边孛罗帖木儿之虎。自此,西线不宁,战事不止。是我海东千辛万苦才有的大好局面,不及休养生息,必将再度陷入兵火连绵。而今,北边的纳哈出虽败仍存,又诚如适才刘大人所言,南边的南高丽至今尚且未曾全部平定。他们会不会因此蠢蠢欲动呢?如果会,将奈之何?”
“西线,我大可与之交战,防御边境。北边,我大可趁势急进,彻底剿灭纳哈出。南边,我大可挟持丽王,以令地方,徐徐安稳之。待纳哈出灭,南高丽定,然后卷全辽、海东之力,寻孛罗帖木儿决战。”
洪继勋不置可否,道:“又再再再请问诸位,北边灭掉纳哈出,我辽东就要直接面对漠南、漠北的诸蒙古部落。蒙古,非我族类,视我如仇,北边的战火会因我海东消灭了纳哈出便就此停止么?
“西边战火不止,有如此的强敌虎视眈眈,窥视一侧。我海东又怎有余力、精力来‘徐徐安稳’南高丽?”
“这,……”
洪继勋晒然一笑,转对邓舍,道:“以臣之见,救上都,即保辽东。弃上都,即弃辽东。至于诸公所忧者,不外乎道远、粮草、兵疲。适才杨大人说,可以惠和、武平做后援,以为接应。又说,可以广宁为中转,运辽左之粮储。不知主公以为如何?”
“先生以为呢?”
“臣不以为然。粮秣转运,道远则浪费的多。千里负担馈饷,率十余钟致一石。五百里减半,运一石粮食,道途浪费、用给民夫的消耗,至少就需要数十倍于此。孛罗帖木儿亲提大军,往攻上都,我军要去救援,非三万人不可。
“三万人的军粮,需得多少?我海东去年一年的收获,多半已经用在了南高丽的战事,所剩的粮草委实难以维持数万人的远征。就不说兵疲,只说这一条,就不可行。故此,臣不以为然。”
他既点出了救援上都的重要性,又不支持派军前往。有点儿自相矛盾。
邓舍正准备接下来继续询问。堂外毕千牛进来,禀告雷帖木儿不花又来求见了。邓舍道:“何其急也。”摆了摆手,示意先不要叫他进来。
军议讨论到现在还没有得出结论,放他进来也于事无补。毕千牛待要出去,邓舍又将他叫回,沉吟片刻,道:“告诉他,我正商议军情。请他稍安勿躁,暂且多等片刻。稍后,我即可给他答复。”
毕千牛自应命而出。
“先生言战,又不支持往援。究竟何意?请说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