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康熙宠臣,审时度势之快远比常人快多了,那边陈公公还愣在那,这边高士奇却是已经快步到了赵强他们屋门外,朝着众人一拱手,礼数甚是周到,且一脸的愧疚,似是为手下的鲁莽感到难安。
赵强要的就是对方的正主过来,现在人过来了,这台阶自然也要给人家下了,难不成真要和对方大打一场不成。当下给了葛飞虎一个眼色,葛飞虎会意过来,忙也道了声:“好说,好说。”稍顿一下,带有询问的意思道:“不知掌柜的贵姓?”
“鄙人姓高。”高士奇道了一声,突然侧了侧身子,对被步军营人扶着的万四吩咐了句:“还不过来给人家赔个礼道个歉!”
“这…”
万四已经有些清醒了,但身子却痛得厉害,方才胸口硬生生的挨了对方一踹,着实是气喘又难受,正委屈着呢,就想着亮出身份来好生收拾这帮不长眼的索伦蛮子,不想高大人却是一点也没有为自己出头的意思,不但说得客气,还让自己给对方赔礼道歉,这怎么想都受不了。无奈高士奇的身份太压人,他这个不入流的大内侍卫难道还能抗命不成,当下满心不情愿的在步军营的人搀扶下勉强冲着对方拱拱手,赔礼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见他这样,葛飞虎也不与他计较,大帅的意思是要与对方的东主攀谈攀谈,现在正主出面了,这等护院打手的下人与他罗嗦什么。要是对方不服,大不了再给他一脚,打得他服便是!
葛飞虎十八岁时便敢独自一人与黑熊缚斗,并最终擒杀,其后也遇过虎豹,都不曾退过一步,端得是凶悍无比。投了关宁军后,更是从那老兵身上学了多般杀人手法,正是艺高人胆大,如何会怕个护院的。若不是赵强对他有过吩咐,出手要有轻重,不能惹上人命官司,不然按他的性格,方才万四如此嚣张,早就一拳结果他了,如何还能让他能起身呢。
万四能做到这个地步,对方似也不再计较,高士奇自然也不会再为难万四,何况吃亏的人是万四,对方可是一个也没伤着。他万四再不济也是宫里的侍卫,吃了这等亏遭了这等罪,却能憋着气听自己的命令,不管怎么看,这面子都是给足了自己。
高士奇出身贫寒,尝尽人情世故冷暖,若不是得了明珠提携,入了康熙的南书房行走,只怕还是那破落的潦倒客,受尽世人白眼,尝尽人间辛酸,焉能有今日之风光。也正因此,对于场面上的事他应付起来可比那些自幼锦衣玉食的八旗公子哥儿要上道多了,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他可是心知肚明一肚子数。方才一见万四被踢出,他便知道再动手的话己方只会吃更大的亏。
这动武是没戏了,若是按不下这口气,以官位压人,又不是他高士奇的为人,而且这荒郊野外的,这些个索伦蛮子能不能被吓住也难说,既然现在对方给了台阶给自己下,那就顺水推舟把这梁子揭过便是。
得饶人处且饶人,高士奇对这帮索伦人方才那番话还是暗暗佩服的,暗道对方主事的必是一了得之人,不然不会行此做为。想这万四如此欺压他们,且又是先出手伤人,却是仅仅被教训一下便罢了此事,这等胸襟可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不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市井之间,占了上风便要趁势欺压的事情高士奇见得多了,有时甚至就是要借着优势要人家命,美其名曰“一了百了“、“斩草除根,以除后患”,就他自己也曾与明珠一起做过不少这样的事。眼下这事虽说还不至于闹到伤人命的地步,但对方能如此克制,理和礼都做到位,实在是难得很。当下高士奇便想与对方主事的好好结交一番,不看别的,就看其手下能如此凶悍,就值得好好结交一番,说不定将来还能有些用处。
不过哪个是对方主事的呢?借着万四赔礼的空当,高士奇暗自观察了对方一番,发现与万四动手的这壮汉不大像是主事的人,边上有一人虽说是主事打扮,但脸上除了圆滑老道之外,倒也看不出是能拍板之人,其余的人也不大像是主事的人,只那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汉子好像隐隐有主人风范。但对方从开始到现在都没说一句话,所以难以从言语上判断对方身份。高士奇微一沉吟,心下便有了主意,当下带着几分歉意对葛飞虎道:
“只因误了路程,所以赶不及寻间客店投宿,这才与随从们在这车马行里暂住一晚。实不瞒诸位,鄙人是关内江南人士,少时由父母带着投了京中远房亲戚府中,又因这亲戚在内务府有份差事,所以高某便替亲戚料理些产业。此次出关便是为些生意上的事。呵呵,说来也不怕诸位见笑,高某这辈子别的不怕,却是怕冷的很,这也是头一回出关,一路上苦头吃得不少。方才只因见了诸位的屋子比伙计领的那间要暖些,这才想和各位换一换,不想却是闹出这种不愉快来,说来也真是惭愧,还请诸位不要往心里去!”
言毕,高士奇很是诚恳的对着葛飞虎还有后面的赵强他们作了个辑。他这番言辞说得是一点破绽也没有,用亲戚在内务府当差的借口掩饰了自己一个汉人何以到得关外的原因,巧妙的遮盖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而不使人生疑。因为但凡汉人能到关外的只有三种人,这第一种人便是关内发配来的犯人,第二种人则是朝中当官的汉官,第三种则是替那些王公大臣们办差的汉人包衣。高士奇虽没直说自己是包衣,但他那亲戚在内务府当差,不是旗人又是什么?他这远房汉人亲戚投在旗人府上,不做包衣又能做得什么?
葛飞虎粗汉一个,见对方如此客气,也不知回礼客气几句,只定定的看着他,却不知说什么好。半响,方听德丘咳嗽了一声,上前对高士奇说道:“高掌柜的既是怕冷,但使伙计过来说下便是,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人,谁都有个不便之处,相互体谅一些便是。若不过高掌柜的人言语好生过分,你我两家也断不会大打出手。现在既然把话说开了,那咱们就把这屋子腾给掌柜的便是。”
“噢,那好,那好,东家,人家既然把屋子换给我们,这便让他们把行李拿来吧。”
正好过来的陈公公一听对方肯换屋子,乐得正好,他也是明白人,如何看不出步军营的这五个人可不是这些索伦蛮子对手,要是事情僵下去,两方再打起来,一个不慎,搞不好自己还得挨顿揍。现在事情圆满解决,吃亏的只是他万四一人,关自己何事,天不晚了,又冻得慌,还是赶紧把脚烫烫睡觉才是。
“小的这就给东家拿行李去。”一个步军营的汉子闻言忙要去拿高士奇和陈公公的包裹,却被高士奇出声拦住了。
“还未请教贵东主是哪位?”高士奇一脸微笑的看着葛飞虎和德丘二人,眼睛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赵强。赵强见状,心知这姓高的已经知晓自己是这帮人的头,他刚才想了一下,一时也没想起朝中有哪个姓高的名人,便以为这中年文士报的假姓。既然对方不肯说真实身份,那自己也可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与他好好“聊聊”便是。
“让高掌柜的见笑了,在下米庆,索伦丘禾部的。”赵强起身走到高士奇面前,学着他方才那样也作了个辑。
“原来是米东主,幸会幸会!”高士奇又一拱手,好像真的高兴能与赵强认识一样。话锋一转,却是又道:“不想米东主也会说汉话,真是得难。”
听了他这话,赵强心中一凛,知对方有了疑心,却是不露声色道:“我们索伦人大部都在编八旗,然也有一些未入旗,我丘禾部便是这未入旗的一部,我们长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族内的油盐米面缺得很,所以要经常派人出来采买,另外也不瞒高掌柜,我们这些人虽然长年呆在深山老林里,但手上的宝贝却是多得很,高掌柜的也是行商的,自然知道好东西在关外和关内的价格有何不同,所以为了能卖个好价钱,每年我们都要往关内去一趟,以求多卖些银子给族人们添些好物计。时间久了,这汉人的话自然是要学些的,不然老是靠那中间人,也不知有多少银子被私下吃了去。”赵强这话说得甚是圆滑,且都是生意场上的事,解释起来也说得过去。他所说的宝贝自然是深山老林里的上等貂皮和那千年老参什么的,这些个东西也就那生活在深山里的部落能搞到,因此高士奇听了疑心顿去。
“原来如此。”高士奇点了点头,又道:“照这么说,米东主们是要往关内去的喽?”
赵强道:“正是。”
高士奇“呵呵”一笑:“如高某没有猜错,米东主定是要去京师走一趟的,也只有在京师,东主的那些好东西才有大买家。”
赵强闻言亦是“哈哈”一笑,点头附和道:“不错,这好东西也只有在京师才出得了手,换其他地方,未必有人能吃下呢。”顿了一顿又有些羡慕道:“其实我等边野之民哪个不羡慕京城的繁华,哪个不愿生活在天子脚下呢,不怕高掌柜见笑,在下每次进京都恨不得就在京城扎下根,奈何我们索伦人千年来在这关外苦寒之地生活惯了,真在京城那种好地方长住,却是如何也适应不了,不是憋屈得很就是好像浑身骨头都生痒似的,唉,苦命噢。”
赵强所说高士奇也有些切身感受,他现在虽已是朝廷重臣,皇上红人,但住在京城却总是想念浙江余姚的老家,吃的米喝的水总是觉得家乡好,正应了老人所说“天大地大,不及生养之地好”。二人又说了几句,那边陈公公却是有些不耐烦了,不明白高大人怎么和这帮索伦蛮子聊得这么高兴的,看样子就差摆上一桌酒菜把酒夜谈了。便趁着两人说话的空当,催促高士奇早早歇了。
高士奇和赵强越谈越有兴致,总觉得面前这索伦汉子不简单,可就是不知道这不简单在哪,探他口风,又是丝毫不露,不由更是佩服。他生性好揣摩人心思,否则也不好把康熙哄得团团转,不想却是摸不到一个索伦人的心思,也暗暗起了劲,非要探出究竟来。但陈公公不耐烦了,虽是阉人,总是皇上派来的人,总不能拂了他面子,高士奇毕竟是外臣,比不得陈公公这个一天到晚呆在皇帝身边的太监,要是惹他不快,倒也麻烦。便与赵强说了腾屋子的事,赵强应了,让葛飞虎他们把东西搬到高士奇他们屋中。
葛飞虎和德丘他们把行李收拾好出去后,赵强便与高士奇告辞,正准备走,却听高士奇道:“既然米东主们是要进京,高某也是要回京,那不妨明日一路同行做个伴,也好相互有个照应,不知可好?”
此正是赵强想要却是不好主动说的事,他引来高士奇,与他长谈这么多话,为的就是能有机会和这姓高的结交认识,好探他的底,摸清他的身份,不过对方隐藏得很好,他也摸不出什么来,现在对方主动给了他机会,当然是求之不得了,忙笑道:“甚好,甚好,高掌柜对京师熟得很,我正要请高掌柜的帮我寻些好主顾呢。”
二人就这么说定,当下也不再多说,手下们各自收拾,高士奇还不忘让步军营的人拿了双份房钱给赵强他们,却被赵强婉拒,步军营的人回报后,高士奇也不勉强,区区房钱也不算什么,对方与自己都是不放在眼里的,既然对方不收,那自己也无须再强给,徒的显得小家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