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捷报很快传到成都,又从成都很快传遍整个南方。对于即将成立的南方执政府来说,这是大选之前又一次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吴绍霆拿着捷报的电文从轿车里走了出来,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一座大宅院。
这座位于清水河岸边的大宅院同属于四川军政府的地产,早先是用来充当招待所,后来又改为一个会议场所,不过四川问题很少能通过开会来解决,因此这里逐渐荒废下去。成都会战刚刚结束时,熊克武把这里当作临时的战俘羁押所,那些第十八师的高级将官们就被安置在这里。
如今看守这里的不是川军部队,而是经过吴绍霆特别吩咐后,由第十四骑兵团驻扎在大宅院附近。
团部政治部主任王柏龄正站在大门口,他看到吴绍霆走下轿车后,马上上前来迎接。
“总裁!”王柏龄立正敬礼。
“都安排好了吗?”吴绍霆简单的回礼,然后向王柏龄问道。
“都安排好了,总裁请。”王柏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迈步在前面带路。
吴绍霆跟着王柏龄走进大院正门,他们没有前往前堂,而是穿过花园走廊径直来到一处侧院。侧院正厅门口有两名骑兵团士兵看守,大门紧闭着。王柏龄上前亲自推开了门,吴绍霆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正厅里有一个人正坐在客席的椅子上,大门打开时他才站起身来。
吴绍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人,对方穿着一件宽大的北洋军深黄色军服,身形有着北方人典型的魁梧挺拔,国字脸上一副威武不屈的样子,就像是一堵高墙杵在那里。他心中不禁感叹,这位未来蒋委员长的结拜兄弟果然气势不凡。
王柏龄走了进来,先对吴绍霆介绍道:“总裁,此人正是二十二骑兵旅旅长冯玉祥。”
他又转向冯玉祥说道:“这是我们军事联合会议吴总裁。”
冯玉祥犹豫了一下,勉强的举手向吴绍霆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大着嗓门说道:“我听说过吴荣武的大名,虽然咱们南北不和,不过这军礼还是敬得的。这是咱们军人之间的事。”
吴绍霆呵呵的笑了笑,向冯玉祥回了一礼,说道:“冯旅长果然够爽快。这几日可有怠慢?若冯旅长有什么其他需要尽管提出来,我们南方对待俘虏向来宽明,正如冯旅长所说,在战场上咱们各为其主,在战场下仍然是中国军人!”
冯玉祥豪放的笑了起来,说道:“吴将军好气量,同样够爽快。我这个败军之将自然不敢多提要求,再者这几日住在这里一切都好,吃的好,住的好,每天还有烟有酒。照这样的待遇,恐怕天下都难得有了!”
吴绍霆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首座的座位前面,说道:“冯旅长,咱们还是坐下来再谈。”
冯玉祥也不客套,大大咧咧的就在原来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还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
“冯旅长,这次我特意安排与你见面,是有一个不情之请。”吴绍霆切入正题。
“吴总裁请讲!”冯玉祥不含糊的说道。
“重庆已经被我军拿下,我相信这个消息足以震慑北京。”吴绍霆把手里的电报递向王柏龄。王柏龄接过电报之后转递到冯玉祥手上。
冯玉祥怀着沉重的心情看完电报,脸色渐渐透露出一股无奈,他叹了一口气,自嘲的说道:“胜败既然已成定局,我也无话可说,正所谓胜者为王败者寇,我穿上这身军服就不怕打败仗。唉,不过话又说回来,连我都忍不住要唠叨几句,咱们北洋军打的实在太窝囊了!”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
吴绍霆看着冯玉祥,语气诚恳的说道:“冯兄,若是不见怪的话,我也说几句不好听的话。如今的北洋军大不如前,腐败、溃散处处可见,将官素质低下、士兵庸碌无为,这已经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再者北洋政府大总统专权独裁,践踏民意,违背共和之大义,普天之下早已不得人心。”
冯玉祥听着这话,脸色有几分气恼,可是却什么都没说。
吴绍霆留意到冯玉祥脸色的变化,他继续说道:“冯兄,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话,其实是想告诉你,北洋军当中不乏有精诚忠勇的人才,冯兄就是其中之一。然则大丈夫要想出人头地,自然要先怀有鸿鹄之志。迂腐的北洋岂能是成就大业的摇篮?照我说,北洋军是腐化堕落的温床,迟早还会把仁人志士陷入荒唐的境地。”
冯玉祥直冲冲的问道:“吴将军,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绍霆直言道:“你是直爽之人,我也不拐弯抹角。这次前来就是要诚恳的邀请冯兄,趁早弃暗投明,留在我南方联军之中共创大业。”
冯玉祥几乎没有多想,哼了一声,快人快语的说道:“吴将军好意我心领了,北洋军的窝囊我不比你了解的少,只是既然走在这条路上,没道理半途而废。我冯玉祥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也不是贪慕虚荣之人!”
吴绍霆心中暗叹:年轻的冯玉祥还真是有血性。他故作感叹的叹了一口气,加重语气劝说道:“这由何必呢?哪怕明知这条路是绝路,你还要闷头闷脑的扎进去?”
冯玉祥咬着牙说道:“大不了就撞死好了,最起码也能成全我冯玉祥坦荡荡的名声!”
吴绍霆默然了一下,慢条斯理的问道:“冯兄到底是顾虑名声,还是顾虑陆总长?”
冯玉祥怔了怔,瞪着眼睛问道:“你认识我舅舅?”
吴绍霆哂笑道:“当初我在北京时与陆总长有过交情。实不相瞒,我正是考虑到冯兄与陆总长有这层关系,所以才极力规劝冯兄弃暗投明。等咱们南方联军逼近北京时,陆总长也好有一个台阶可下。”
冯玉祥性子直,但脑子转的并不慢,他可不相信吴绍霆是好心好意顾全自己的舅舅陆建章,弄不好还是想借助自己的投诚,逼迫舅舅陆建章与北洋政府分裂。
“冯兄,要说名声,北洋政府现在的名声好吗?北洋军现在的名声好吗?去打听打听重庆,陈宦从重庆逃走时携带了多少公款。你本是北洋旅长,想必也清楚北洋军的习惯,每到一处烧杀掠抢那是家常便饭。跟着北洋军不会有好名声,反而会臭,遗臭万年啊!”吴绍霆跳开了陆建章这一环节,继续顺着冯玉祥的话劝说道。
之所以提及陆建章,是给冯玉祥提一个醒,南方执政府是热烈欢迎北洋政府高官投诚反正的。同时也暗示冯玉祥,要么与陆建章一荣俱荣,要么则是一损俱损。
冯玉祥沉思了许久,艰难的叹了一口气之后,这才开口说道:“这些道理我懂,可是我冯玉祥绝不是见风使舵的人。纵然你们南方声势再厉害,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变节。吴将军你对我坦诚相言,我冯玉祥也不说假惺惺的话,论起原因,我舅舅是其一,我在北方的亲朋好友是其二,再者让我倒戈对付昔日的袍泽,我下不了手!”
吴绍霆看着此时此刻的冯玉祥,心中不禁有些疑问,日后冯玉祥是如何发动的北京政变?或许这位北方壮汉现在确实有太多的顾虑,摆在冯玉祥面前的不是派系斗争,而是一个政权与另外一个政权的抉择,换做谁都不敢轻易下注。
又或者冯玉祥现在故意推辞是有更深远的计策,如果他现在一时脑热把赌注直接押在南方,到后来南方失败了,反而还会受到连累。相反,继续挂着北洋的身份,却心甘情愿当着南方的俘虏要更加稳妥。北方失败了,他能名正言顺的加入南方,并且受到同样的礼待;南方失败了,他还能保留名节的返回北洋。
四川一战确实能大涨南方声势和士气,可南方的声势全靠几个省联合在一起。军阀与军阀的合作本来就存在很多隐患,只要有长远的战略目光都能看出这一点。
吴绍霆缓缓的点了点头,他不打算再深劝下去,至少今天与冯玉祥第一次见面还算谈得来,相信一旦冯玉祥想通了仍然会选择站在自己这边。
“好吧,冯兄,我体谅你的难处。今日与冯兄初次见面,却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冯兄你可还有什么要求尽管直言,哪怕你想离开四川回北方也无妨。”他诚然的说道。
“什么,你......你打算放了我?”冯玉祥有些惊讶。
“只要冯兄开口,我一定奉上盘缠。冯兄是忠烈之人,既然在北方有诸多挂念,我岂能一直扣押冯兄不放?再用冯兄的话来说,这是我们军人之间的事,不管政治的立场。我只希望冯兄好自为之,咱们南北较量是政治上的事,可不是中国军人的事!”吴绍霆认真的道。
冯玉祥大为感动,脸上露出了敬佩之情。
“吴将军深明大义,在下不得不佩服。冯某可向吴将军承诺,日后绝不与南军为敌,竭尽毕身之能力促南北和平统一。”他郑重其事的说道。
“冯兄有这样的觉悟也不枉我今日一访。我吴绍霆向北洋政府挑战绝非好战嗜杀,只要有和平解决南北矛盾的可能,我一定不遗余力的争取。”吴绍霆信誓旦旦的说道。
在他看来,冯玉祥是走是留都无所谓。既然冯玉祥不肯为南军效力,留在南方也毫无建树,然而放其回归北方还能影响陆建章。当然,现在听到冯玉祥的一番承诺,自然是额外的便宜。说不定还能成为南北关系转折的关键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