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帝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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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六章 我不是白痴

这不是羌人第一次到中原犯案,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几年前夏侯芝率军赴草原就曾与这些人打过交道,只不过那个分支和古羌地天门观道人的那一脉还略有不同。

大宁的草原太长,草原西部在大宁西北,有一部分就是大宁的边境线,只不过紧邻国境的草场并不算很大,从这一带再往西北走上六七百里就是古羌地,被楚击败后的羌人四分五裂,再后来这地方被西域后阙国占据,然而即便是后阙国的人也不敢去古羌地招摇,如果调集大军来打也不是打不过,可损失必然惨重,得不偿失。

传闻古羌地那边最多也就是还有一两万羌人,当打之年的羌族汉子也就是两三千人,当年后阙国皇帝下令古羌族提供三千战士,不然的话就将古羌族灭族,可是羌人根本不理会,于是后阙国皇帝大怒,下令调集两万大军进剿羌人。

两万后阙国的正规军队,被两三千羌族骑兵打的丢盔弃甲,最后在损失了四五千人后狼狈逃走。

那里易守难攻,羌人又凶悍,自此之后后阙国也就干脆放弃了那片地方,不过是一郡之地罢了,攻得不偿失,干脆就放任自流。

羌人在这不大的一片地方经营,犹如铜墙铁壁,当年黑山汗国的可汗曾经派人去请,愿意划出来一大片草场给羌人居住,只要羌人愿意加入黑山汗国的骑兵即可,可羌人还是置之不理,原因无他,因为黑山汗国的人不可信。

再后来,草原上的反叛部族不知道怎么说服了羌人,在杀大埃斤云桑朵的时候就有古羌人的身影在其中。

沈冷追出长安的时候已经天黑,他在城门口打听了一下,确定有个少年持祥宁观的度贴出城,顺着官道往西南方向去了,沈冷心说你可真是个白痴,羌人怎么可能会走官道。

他也只好顺着官道往西南方向追,追出去大概二十几里也没见踪迹,沈冷忽然醒悟过来,如果小张真人在出了城之后忽然反应过来羌人不可能走官道,那她一定会转路往西北,可是那就没有官道可走了,走的是野地,黑夜已经降临,这个大年三十的晚上,也许小张真人会在野地里蜷缩着度过。

沈冷根本就无法确定小张真人是不是已经往西北走了,找人这种事就是这样麻烦,如果继续顺着官道追,可能会追上也可能会越来越远,往西北追亦然。

夜降,天寒。

沈冷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催马一头扎进往西北方向的原野。

白天想在如此大的范围内找到人都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是晚上,沈冷只能按照自己的推测往前走,以星辰来辨别方向,他出来的急只带了一把刀,连出征时候必带的鹿皮囊都没带,除此之外身上就只剩下一个火折子和一把小猎刀,也没有一口干粮。

走到一处,沈冷借着月光看到有棵树,抽刀砍断了树杈做了个简易的火把点燃了前行,可是这样的火把根本烧不了多一会儿,没多久四周就再次陷入黑暗。

没有方向感最让人害怕,如果换做一个普通人,哪怕是个壮年汉子也会怕的要命,沈冷常年领兵自然知道如何利用星辰辨认方向,可辨认的方向归辨认方向,不一定就是小张真人选择的方向。

她也许连火折子都不会带,所以在如此漆黑的夜里,如果小张真人不发出声音的话,两个人隔着几十丈就可能错过去。

就这样又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沈冷耳朵里钻进来一阵很奇怪的声音,他立刻停下来侧耳倾听,可是好一会儿都没有再听到,耳朵里除了北风呼啸再无其他。

才催马迈步,那声音又传了过来,像是......马的叫声。

声音时断时续,沈冷确定声音从北边来,不是西北也不是正北,而是稍稍在他身后方向的东北,所以沈冷楞了一下,莫非超了过去?

他立刻转身朝着东北方向往回走,从他改变方向之后那声音就一直没有出

现,沈冷只能大概辨认方向往前摸索,迎着北风,脸上好像被刀子一下一下划过似的。

可对于沈冷来说这样的风这样的寒冷并不算什么,比起北疆来,这风差得远了。

又走了大概两刻的时间,沈冷依稀看到远处似乎有些火光摇摆,他将黑线刀抽出来,把围巾往上拉了拉,距离火光处越来越近,于是就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在火堆边来来回回的走动,她应该是怕极了,怕极了黑所以怕极了火堆会熄灭,可之前准备的应该不足,干柴早就不够用,她就不断的在四周摸索,又不敢离开火堆太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堆越来越小,越着急越害怕,越害怕越着急。

隔着还远,沈冷已经感觉到了她那种绝望和无助。

沈冷知道此时如果自己说句话都可能把本已在崩溃边缘的小张真人吓个半死,沉默了一会儿后将火折子晃了晃,微弱的火光出现,他清了清嗓子后说道:“别怕,我是沈冷。”

远处那已经快熄灭了的火堆旁边,小张真人听到声音明显吓得颤抖了一下,然后又猛的转身。

“沈......沈将军?”

她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是我,小张真人你别怕,我现在过来。”

沈冷再次晃了晃手里的火折子:“你就在火堆旁边不要动。”

小张真人使劲儿点了点头,眼泪一瞬间就冒了出来,她以为自己可以撑到沈冷走到自己身边,可是在沈冷距离太还有几丈远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开始往前跑,然后在沈冷的猝不及防中撞在沈冷怀里。

沈冷立刻把双臂张开,犹豫了一下后,右手在小张真人的后背上拍了拍:“好了,现在没事了。”

小张真人在沈冷胸膛上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样不合适,可她不敢离开,刚刚的那段时间她怀疑自己四周火光不及之处到处都是野狼野狗,也许还有鬼怪,她一次一次的被自己吓的不敢回头,整个后背早就被冷汗打湿了,北风扫过,后背上的冰冷变成了疼。

“何必?”

沈冷声音很轻的说了一句。

小张真人冻得哆嗦,也许是突然放松下来导致的颤抖。

沈冷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来披在小张真人肩膀上,拉着小张真人的胳膊走回到火堆那边,此时火堆已经只剩下没多大的火苗。

“坐在这,别乱动,我去找些干柴来。”

“你别走!”

沈冷刚转身就被小张真人一把拉住,那只已经吓得发白的小手死死的抓着他衣角。

“我能找到你。”

沈冷把黑线刀抽出来,噗的一声戳在小张真人身边。

“这世上没有鬼怪,就算有,我的刀在这,什么东西也不敢靠近。”

沈冷这把黑线刀杀过多少人?

小张真人还是不肯松开沈冷的衣角,沈冷无奈,只好带着她一起去找干柴,好在这野地里干柴还不算少,走了大概几十丈远后还看到了一片不大的林子,沈冷决定把露营的地方改在这,林子不大好在不算稀疏,好歹也能挡挡风。

他又带着小张真人回去,牵了自己的和小张真人的马绑在树上,沈冷用黑线刀砍下来不少树枝,又有黑线刀在地上挖了一条沟,土地冻的结实,仗着他臂力大黑线刀又锋利,好不容易把树枝埋进沟里做了个篱笆,虽然简陋,挡风还有些作用。

然后沈冷又回去带了些还没有熄灭的木炭回来,在林子里点燃一堆火,当火光烧起来的那一刻,小张真人心里才逐渐回暖。

“手无缚鸡之力,一点儿都不理智,多大了?”

沈冷回头看了小张真人一眼,小张真人的手还抓着沈冷的衣角,不管沈冷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一直不曾松开过。

“我不想认输。”

小张真人的回答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倔强。

“因为你

是女人?”

沈冷无奈摇头:“想证明自己不输给男人有很多种办法,你却选了自己最不擅长的,第一代真人在那个时候就算不是大宁江湖第一高手也差不了许多,你呢?你提过剑吗?”

小张真人背后绑着剑,可她真的不善用。

“我大概可以猜到你在想什么。”

沈冷靠着树坐下来,篱笆墙不算高,好在还有树,风终于显得小了些,他一边往火堆里添柴一边说道:“你觉得不追上去对不起真人称号,也觉得不追上去恰是自己的懦弱,所以你宁愿死也要守护真人的名号,我刚刚也是气话你别见怪,只是生气你这样跑出来和送死有什么区别......真人称号是老真人传给你的,你想证明女人不输男人,更不愿让人说老真人把位子传给你是错的,你维护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师父。”

小张真人坐在火堆边上,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听到沈冷说你是怕别人说你师父选错了人的时候猛的抬起头,眼神里都是悲伤。

“师父选我.......”

“你师父选你应该早就做好了被人骂的准备,你也应该做好,有一句话你可能不爱听,可我觉得应该是实话,你师父他做好准备了,但你没有。”

沈冷看向夜空,抬起手指了指:“他如果在天生能看到你,也会骂一句你这个白痴。”

小张真人听到白痴两个字忽然就忍不住低头哭了起来,哭的沈冷猝不及防,沈冷最怕的就是女孩子哭,虽然他也没见过几次,他才不会让茶爷哭,永远不会,可女人哭会让他觉得自己笨嘴拙舌,不知道该怎么劝。

“师父那会儿,也常说我是白痴。”

小张真人也抬起头看向星空:“也许师父现在会后悔。”

“老真人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脆弱的一直都是你自己。”

沈冷把水壶摘下来递给小张真人:“被人骂的人不一定是错的,但所有选择以死来证明没错的人都肯定错了,用自己的命来证明别人错了,何必呢?”

沈冷看了小张真人一眼:“你又不是真的白痴,当然知道自己选择的路该怎么走,我现在帮你想两种选择,一,明天一早我把你送回长安,二,明天一早你自己回长安。”

小张真人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得去,你不能去。”

沈冷沉默片刻:“哪怕你没出城我也会去。”

“我不回去。”

小张真人深深吸了口气:“就算你回去我也不回去,你认为我用死去证明师父的选择没错是我错了,可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我想的只一件事......我是道宗龙虎山真人,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白痴,我出城之前就想好了,我有国师令牌,我可调动天下道门弟子,我只是......”

她扭头不看沈冷,维护着自己最后的自尊:“我只是......真的怕黑。”

沈冷忽然笑了笑:“长安城也怕你黑。”

他伸手指了指长安的方向:“你看,长安知道,所以长安也在陪你。”

长安城那边,烟花绚烂,夜空璀璨。

“过年好。”

沈冷抱拳。

小张真人笑起来,抽了抽小鼻子。

“过年好。”

坐在火堆旁边的两个人,看着长安城的方向,看着长安人见不到的长安夜。

沈冷看了看水壶,举起:“好歹也得庆祝一下。”

小张真人也摘下自己的水壶和沈冷碰了一下,两个人同时仰起脖子喝水,然后同时楞了一下。

水冻住了。

两个白痴,举着水壶在那等着水滴落。

如果是正常人应该会哈哈一笑放下水壶,可他俩都没有,依然举着,说了要庆祝的,一滴也得喝,一滴也是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