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争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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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下)

暗,无边的黑,阴森彻骨的暗!饶是从昏迷中转醒过来的伏葵努力地瞪大了双眼,却什么都无法看清,他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唯一知道的便是身上几处伤口在火辣辣地疼,疼得伏葵直想放声大喊,可理智却告诉他,纵使是喊也不过是枉然,白白丢人现眼罢了,所以伏葵尽管已经醒来了,却依旧静静地躺着,除了是为了蓄力之外,更主要的是他在想,想着此番之遭遇的意味何在。

伏葵不怕死,可却不想在没有完成复仇大计之前死去,如何活着便成了他此时所要考虑的首要任务,在他看来,既然到了这份上还能活着,那就只意味着一件事——出手拿下自己的高手背后的人与李贞绝对不是一路人,再一回想起当时那场大混战,伏葵更是若有所悟,至少有一件事伏葵已确定无疑了的,那便是此地的主人想来不会让自己死,极有可能要留着自己去对付李贞!一想到这,伏葵的心便热了起来,一挺身,激动地坐直了身子,却没想到用力过猛了些,牵动了尚未愈合的伤处,登时便疼得“哎哟”地轻唤了一声。

极静之中,伏葵这声轻唤虽小声,可却依旧远远地传扬了开去,外头的人或许是听到了动静,远远地,一阵脚步声便响了起来,听声音,似乎有不少人正在向此处走来,伏葵猛地一个激灵,紧赶着便躺了下来,眼虽闭上了,可手却在身侧握成了拳。

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一阵门锁的响动声过后,一扇厚实的大铁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了,数名手持灯笼的大汉簇拥着一胖大汉子和一老者从门外走了进来,伏葵原本正微闭着眼偷看,可被却骤然亮起的数盏灯笼一晃之下,眼便花了,朦胧间就听其中一人沉着嗓子下令道:“去,看看这厮醒了么?”

“是。”一个魁梧的汉子应答了一声,便要上前去察看伏葵的动静,却不曾想伏葵突地坐直了起来,登时便将屋中所有人等都吓了一大跳,众大汉各自拔刀出鞘,“锵然”之声响成了一片,可伏葵倒好,只看了众人一眼,身子一侧,靠到了墙边,就这么斜躺着不动了。

“都退下。”一个威严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一回伏葵看清楚了,发出指令的正是那位胖大的汉子,此人一声令下,一众侍卫模样的人都不敢有丝毫的争议,各自收刀入鞘,全都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胖大汉子等了一会儿,见伏葵懒洋洋地靠着墙,神色轻松地瞧着自己,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登时便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中气十足,在空旷的屋子中回响不已,而伏葵却依旧神色不变地坐着,只是嘴角边也露出了丝玩味的笑意。

“好小子,不怕死么?”胖大汉子见伏葵丝毫不为自己的笑声所动,脸色突地一沉,断喝了一声道。

“怕,可不怕就能不死了么?呵呵,阁下既然出手救了某,自是有用得着某之处,事情没办妥之前,某只怕还死不得罢。”伏葵已然认定这个胖大汉子就是真正的主持者,心中虽略有忐忑,可脸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畅畅而谈道。

“哦?哈哈哈……”胖大汉子再次爆笑了起来,好一通子大笑之后,拍了下手掌,自有数名下人装束的汉子端着两个锦墩从外头走了进来,摆好了位置,恭请那胖大汉子与老者各自就座。

“说说看,尔能帮某何等样的忙,嗯?”胖大汉子端坐在锦墩上,好整以暇地抖了抖宽大的袖子,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

伏葵自是知晓这便是考题之一了,若是自己的答复不能令眼前之人满意,那后果只怕就得被毫不留情地格杀当场,心头登时便是一沉,略一沉吟道:“阁下气度不凡,又敢与李贞小儿对放,身份地位自非常人可比,某若是料得不差的话,阁下该是大唐亲王之一,而大唐诸皇子中,能有阁下这般体格的,唯有一人耳,阁下理应就是魏王殿下,某说得可对?”

胖大汉子自然就是魏王李泰,此时见伏葵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却也没觉得有甚了不得的,左右他李泰之胖早已传遍了大唐,伏葵能猜得出来,也属正常之事,顶多也就只能证明伏葵有着相当不错的推理能力罢了,而这种人李泰帐下多得是,自不会怎么放在心上,嘴一咧,嘿嘿一笑,接着便追问道:“嘿嘿,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阁下若不是魏王殿下,那某也就懒得多废话了,可阁下若真是魏王殿下,某则于殿下必有大用。”伏葵一见李泰那等样子,便知晓自己猜中了,心中稍安,不急不躁地说了一句。

李泰眉头一皱,冷笑着说道:“大用?嘿,尔一化外野人耳,有何大用可言?”

李泰话音刚落,伏葵猛地坐直了起来,迥然地盯着李泰,一字一顿地道:“某,士也,殿下既要成大事,岂不闻礼贤下士者昌么?”

还别说,伏葵身材本就魁梧壮硕,这么一坐直了起来,身上的气势陡然间便高涨了起来,隐隐有种慑人的威风在,饶是李泰见多识广,却也不禁为之动容,不过么,却并没有就此有所表示,而是放缓了语气,接着问道:“士有国士,死士之分,尔是何等样人?”

“哈哈哈……”一听李泰此言,伏葵立马放声狂笑了起来,笑声里豪迈与悲呛交织在了一起,简直如鬼哭狼嚎一般的刺耳。

“大胆!”这一回李泰还没发话,站在李泰身后的万重山对伏葵的狂态已是看不下去了,暴喝了一声,一伸手,后背砍山刀已抽出了半截,那副择人而噬的样子着实骇人得紧,然则,伏葵却宛若没瞅见一般,昂着头,自顾自地说道:“某既可以是国士,亦可以是死士,就看殿下打算如何用某了。”

李泰见伏葵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还敢如此做派,倒是真的来了兴致,微微一笑,扫了伏葵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哦?说说看,这死士是如何个当法?国士又是怎个做法?”

伏葵乃是机灵之辈,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精神不禁为之一振,挺直了腰板,沉吟了一下,借机整理了下思路,缓缓地开口道:“某,伏葵,本是于阗大将军之长子,自幼随父习文练武,熟读汉书,心向大唐久矣,怎奈家伯身为国主,却不明大势,强自要举兵抗拒大唐之兵锋,我父子劝说无效,不得不随军出征,于和田城一役中,概因家伯指挥失策,胡乱用兵,以致全军覆没,某父子二人不敢抗拒天威,自投了大唐,本想着报效大唐,可……,可……”伏葵话说到这儿,脸色一变,泪水情不自禁地便狂涌了出来,咽泣好一阵子,这才接着往下说道:“我父子已归顺了大唐,按帝令全家老幼一并进长安受封,可恨李贞小儿竟然下令护送之官兵痛下黑手,灭我全家,某仗着身本事,这才算是逃出了生天,此恨在心,某与李贞势不两立,此番来京,本就是打算以死相拼,若殿下要死士,某自可充任,无论是殿前御状,还是率部暗袭,皆听殿下使唤,但得能除去李贞小儿,某何惜此头哉!”

“放肆,尔好大的胆子,李贞乃当今太子殿下,又是本王之亲弟,尔竟敢在本王面前说此等疯言疯语,不怕本王将尔擒杀么?”李泰突地变了脸色,大声断喝道。

伏葵根本不在意李泰的变脸,冷漠地说道:“自古天家无父子,又何来兄弟?某亦曾是王室子弟,殿下无须谎言相哄罢。”

伏葵这话顶得李泰有些个下不来台,面色登时便有些个尴尬了,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就在此时,始终不发一言的苏勖不动生色地插了一句道:“死士多矣,不差阁下一人,尔便说说国士又是怎个做法好了。”

伏葵先前就在偷偷地观察苏勖,在他看来,这个老头十有八九便是魏王李泰座下的心腹谋士,极有可能能当得了李泰的家,此时听苏勖发问,自是不敢怠慢,一躬身,双手抱拳,很是客气地问了一句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某是何人不重要,尔能回答某之问题便可。”苏勖并没有说明身份,而是淡然地说了一句。

“那好。”伏葵见苏勖不愿表露身份,也不勉强,点了点头道:“某自幼熟读史书,又心向大唐,凡大唐之消息皆用心收集之,自是清楚今上是如何上位的,若殿下欲效仿之,某可为之用也,旁的不敢说,于练兵、军略上某自问尚能与李贞手下诸将一较高低,但得精兵练之,定可见奇效矣。”

“嘿嘿,说得倒是动听,依尔看来,本王能信得过尔么?”李泰虽是心动不已,可却并没有就此表态要收下伏葵,而是冷笑着问了一句。

“能,某与殿下有着共同的敌人。”伏葵看了李泰一眼,语气坚定地回了一句之后,就不再开口了,索性连眼睛都闭了起来,如同老僧入定般盘坐在木榻上,一副任凭李泰处置的架势。

李泰嘴一张,还待要再说些什么,却见苏勖使了个眼神过来,这便立马改了口,哈哈一笑道:“这厮说得好笑,罢了,本王不与尔胡扯了,来人,将此人带入后院中看管起来,听候本王的发落。”话音一落,起了身便与苏勖一道出了黑屋子,扬长而去了。

“带走!”万重山已知李泰将要大用此人,心里头难免有些个泛酸,待得李泰一走,万重山铁青着脸怒视了不言不动的伏葵一眼,猛地一挥手,高声断喝了一声,自有数名卫士拥上前去,架起伏葵便拖着出了门,自去事先安排好的院子安置伏葵不提。

“姑父,此人可用否?”李泰与苏勖并着肩走入了书房,屏退了下人之后,李泰终于沉不住气了,还没入座,便急不可耐地出言问了一句。

苏勖并没有直接回答李泰的问话,而是反问了一句道:“殿下打算如何用此人?”

“这个……”李泰愣了一下,挠了挠头道:“小八派人暗算了于阗、勒疏两国之王室,此事乃是背着父皇行事,其罪自是不小,若是捅将出去,当可大大地打击一下小八的气焰,至不济也能败坏一下小八的名声,这个伏葵便是证人,有他在手,便不怕小八抵赖,只是……,唔,只是如此一来,这个伏葵只怕就得就此交待过去了,未免可惜了些,可要之为将,却又恐其人有异心,控制起来大不易,若是养虎为患,却不是耍的。”

“殿下能虑及这般,老朽自是能放心了。”苏勖欣慰地看了李泰一眼,拈了拈胸前的长须道:“某观此子虽有能耐,却不是个尽忠之辈,能用却不能大用,这一条想来殿下亦是看出来了的,就无须老朽再多言了。按说以此人为代价换取败坏太子殿下之名声,实乃极合算之事也,只可惜时机不对,此际各地粮草都已调往幽州,大军虽尚未出动,可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值此时分,陛下断然不会容忍后方不稳,纵有大事,陛下定也会以断然手段处置之,此时若是打御前官司,没地遭陛下盛怒,伤人仅八百,自己倒要折三千,不上算!若是等到陛下凯旋之后,则迁延过久,太子殿下那头必然已有了相关准备,也难再奏奇效,故此,用之为死士大不可取,至于用之为将却是不妨,只消有一高手为其副,牵制住其人之野心,便足以控制形势,待得大事一定,即刻杀之可也!”

“既如此,那就按姑父的意思办好了,可惜此遭又便宜了小八那厮,唉,如今父皇仅给了十日之期限,这案子怕是不那么好结了,姑父有何良策?”李泰细细地想了想,觉得苏勖的分析颇有道理,心中虽是有所不甘,可也只能就此准了数,再一想到要面对的巨案之侦破,头立马疼了起来,苦笑着问了一句。

苏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脸现一丝苦涩之意地道:“太子殿下果然好算计,嘿,瞧准了陛下不愿在此时多生事端的时机,算计了我等一把,算是占了回大便宜,只不过有得便有失,嘿嘿,太子殿下虽能得一时之平安,可久后必遭陛下猜忌,概因陛下如何上的位陛下心里头岂能无数,而今太子殿下手中既然握有如此之势力,陛下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一准惦记着,真到那时,便是殿下的机会了,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一切都尚在未定之天呢。”

李泰此番吃了大亏,千辛万苦收拢来的江湖高手几乎全丧,心里头自是老大的不痛快,可听苏勖这么一分析,倒是开心了不少,咧着嘴笑了起来,可才笑到一半呢,却又想起了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十日破案,笑容登时就有些个僵硬了,歪着嘴道:“姑父所言甚是,可那案子……”

“这又有何难的,就两个字:拖与推罢了。”面对着李泰的焦虑,苏勖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啊……”一听便傻了眼,愣是搞不懂这二字真诀究竟是怎个说法,呆呆地望着苏勖,满脸子的疑惑之色。

眼瞅着李泰茫然如此,苏勖无奈之下,只好开口详解道:“此案之究竟如何陛下心中哪能不清楚,之所以要查,不过是给天下人一个过得去的交待罢了,这一条殿下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么,既然如此,外紧内松,大张旗鼓地去查,给人一个办案紧凑的印象便可,至于查不查,查什么,那还不是殿下说了算,等时限快到之际,殿下忙病了总可以罢。”

“啊,对啊,呵呵,那副审杜全明正是小八举荐之人,又是杜家子弟,而今杜家算是攀上了小八的大腿,本王一病,这责任也就该杜全明去扛了,若如此,杜全明也就不得不去求小八了,哈哈,到时候看小八拿什么来交差。”李泰本就不是愚笨之人,一听之下,立马就醒悟了过来,哈哈大笑地鼓了下掌,得意洋洋地说道。

李泰是得意了,可苏勖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表示,在他看来,此番李贞敢挑这等时分发难,自是早就有了相关的善后安排,此番要想让李贞头疼只怕是难了,只不过明白归明白,苏勖却并没有出言点破此事,只是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暗自感叹李贞的政治手腕之高明实非其余诸皇子所能相提并论的。

“姑父,事不宜迟,小王这就按您的吩咐办去。”李泰一想到能令李贞吃憋,立马就来了精神,丢下了句话,兴冲冲地便出了书房的大门,乘了马车便往刑部大堂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