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八年四月二十二日,大唐兵部尚书李绩率主力七万余大军急趋辽东,展开辽东城战役——李绩自柳城(今朝阳县)进发时,大肆声张进军怀远镇(今沈阳市西南),而潜师北趋甬道(隋伐辽时所设浮桥,今辽中县西北),出高句丽不意。四月二十六日,李绩自通定镇(今沈阳市北)渡过辽水,高句丽守军大骇,城邑皆闭门自守。李绩所部遣先头部队张俭以胡兵为前锋,渡辽水后攻建安城(今营口市东南),破高丽兵,斩首数千级。
贞观十八年四月二十七日,夏江王李道宗率部越过新城(今海城县)攻破盖牟城(今盖县),虏获两万余人,粮食十万余石;同日,张亮率舟师自东莱渡海袭击卑沙城(今旅顺西北),破城俘获八千余众,至此,三路征高句丽之大军已齐至辽东。
贞观十八年五月初一,李世民率部赶到前军,令李绩强攻辽东城(今辽阳市),高句丽遣步骑四万驰援辽东城,经盖牟城时,中了李道宗所派之四千精锐骑兵的埋伏,高句丽军大败而逃,辽东遂成孤城;五月初二,李绩率部用抛石车、撞车猛攻辽阳城,而高句丽军则在城上积木为楼,进行抵抗,李世民亲引精兵围城数重,鼓噪声震天地,四面围攻,昼夜不停,战事激烈,至五月初八日,南风大作,李世民趁机遣锐卒登冲竿(长竹竿)之末,焚其南楼,火延烧城中,屋宇皆尽,高句丽守军力战不能敌,城遂破,杀敌万余,俘获四万之众,获胜之唐军主力趁势北进,展开围攻白岩城(今抚顺市南)之战。
贞观十八年五月初二,清水河战败之薛延陀拔灼所部不敢再与安西唐军决战,被迫向乌拉斯台隘口方向撤军,安西唐军并未趁机出击,而是离着十里许,缓缓挥军尾随其后,继续压迫拔灼所部东撤;五月初五,拔灼所部得知确切消息——大度设所部已然全部从乌拉斯台隘口撤回了薛延陀国内,并以重兵把守隘口,不肯放拔灼所部通过,彼时,因回纥﹑仆固两部落联军已投靠大度设,双方兵力大体相当,而大度设占有地利之优势,拔灼虽又气又恼,却不敢在唐军压迫下强攻乌拉斯台隘口之大度设所部,不得不转道向北,一路赶往乌伦古河边的塔克什肯隘口,企图冲破兵力薄弱的葛逻禄所部之封锁,然其尚未行至乌伦古河,便已被沿乌伦古河南下之莫离所部三国联军挡住了去路,而与此同时,安西唐军主力也趁机赶了上来,联兵十三万余众将拔灼所部困在了乌伦古河南岸的抱犊囤,双方对峙数日,至五月初九止,并未有大的战事发生。
吓跑了大度设,围住了拔灼,北疆的战事已到了尾声,似乎该庆贺一把了罢,其实不然,李贞这会儿正头疼得很——战术上的胜利并不一定符合战略上的需要,就拿眼前的这场战事来说好了,眼下拔灼所部之十二万余大军被困在无甚险地可守的抱犊囤,又极缺粮秣辎重,就算唐军不发动强攻,困也能困死拔灼的大军——乌伦古河可不是清水河那等小河流,水深得很,人马根本不可能涉渡而过,薛延陀十余万大军要想在唐军的眼皮子底下全军渡过乌伦古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就算薛延陀大军能安然渡河也不成——被葛逻禄族所封锁的塔克什肯隘口山道艰险难行,大军根本不可能急速通过,一旦拔灼试图逃跑,其结果必然是被后头追杀上来的唐军杀得全军尽灭,可问题是这场胜利显然不是李贞所需要的——李贞需要的是尽可能地保证拔灼所部能完整地回到薛延陀,跟大度设打擂台去,从而为将来唐军进击薛延陀汗国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可麻烦的是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放走拔灼所部却令李贞伤透了脑筋。
这世上压根儿就不存在算无遗策的人物,真要找也只能到童话故事里找去,哪怕事先设计得再完美的套路,真到了实施之际,一样会被种种的意外所干扰,能不能根据实际情况加以调整便成了衡量一名统帅是否合格的重要标准——此番李贞原本打算迫使拔灼向乌拉斯台隘口败退,就是想让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拔灼跟大度设来场火拼的,然则却没算到回纥军大统领吐度迷居然会玩一手阵前开溜,合着仆固部落一道投奔了大度设,如此一来,被唐军大败了一场的拔灼大军自是没勇气在唐军尾随的情况下跟大度设玩命,李贞预定的战略计划自然也就此落到了空处,不得不下令原本只是用来稳定楚河平原的莫离所部强行军赶到了乌伦古河,挡住了拔灼大军的去路,将其围困在抱犊囤上,只不过围是围困住了,可要想放人却成了件麻烦的事情——李贞之所以不直接让拔灼所部撤走,而是将其围困在抱犊囤,自然不是为了歼灭拔灼所部,而是为了留下西突厥大汗俟斯萨度设所部人马,无他,李贞可不想在战后整顿北疆时还有俟斯萨度设这么个麻烦在一旁搞三捻四的,可问题是现如今俟斯萨度设在拔灼的大军中,如何逼迫拔灼交人可就得好生策划一番的了,更何况李贞很清楚手下众军之中一定有着各方面的探子在,若是没个说法,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让拔灼的大军回了国,御史台那一关可就不好过了,尤其是在如今京师风云诡异之际,真要是就此事被人参上一本的话,闹不好就得影响全盘之布局,这个险李贞自是不肯轻易去冒的,更令李贞心烦的是——此事关乎士气及保密的缘故,有关让拔灼所部安然撤离的事儿还不能跟手下一帮子将领们摆明说去,只能与莫离相互商议着,然则商来议去了几天了,兀自没个准数,还真令李贞头疼不已的。
若说李贞仅仅是头疼的话,那么拔灼可就是彻底崩溃了,自打被唐军困在了抱犊囤,进退不得之后,拔灼就成了“鸵鸟”了,每日子躲在帐篷里酗酒,除了发酒疯骂天骂地之外,啥事都不管了,若不是左都督阿鲁台、右都督赛那刺两位老将全力弹压着,只怕薛延陀十余万大军早就全散光了,饶是如此,全军上下军心浮动、士气低落自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罢,这不,天都快正午了,宿酒刚醒的拔灼又闹腾上了。
“滚开,快去拿酒来,混帐,快拿酒来!”颠颠倒倒地从后账中走出来的拔灼一把推开抢上来扶持的贴身亲卫,口齿不清地高声嚷嚷着,十数日不曾梳洗过的身子臭烘烘地,散发着腐朽的怪味儿,熏人欲呕。
酒没来,倒是亲卫队长禄固哈先到了,一见到拔灼又是那副颓废的样子,禄固哈苦笑着摇了摇头,大步走上前去,躬身行礼道:“禀大都督,左、右军都督前来求见。”
拔灼身子左右摇晃着,含含糊糊地嚷道:“不见,滚,让他们滚,拿酒来,快去拿酒来!”
“这……”一听拔灼如此做派,禄固哈迟疑了一下,抢上前去,扶住了将倒未倒的拔灼,小声地劝解道:”大都督,两位老将军说有紧急军情要向您禀报,您看……”
“不见,不见,不见!滚,快滚!”拔灼一甩手,拨开了禄固哈,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声音之响,便是大帐外头的两位都督都听得一清二楚。
“阿鲁台老哥,看样子我等是不受欢迎的喽!”赛那刺虽在拔灼军中,却不是拔灼的亲信之人,一听到中军大帐内传来的嘶吼声,立马没好气地讥讽了一句。
“唉,进去再说罢。”阿鲁台苦笑不已,也懒得多做解释,拉着赛那刺的胳膊,半拉半推着将赛那刺扯进了中军大帐,一入眼便见拔灼正摇晃着身子在那儿耍着脾气,登时就火从心起,放开了赛那刺的手臂,抢上前去,一把拉住拔灼东倒西歪的身子,沉着声道:“大都督,军中粮秣已尽,尔还有心酗酒,我等皆死无路矣!”
“什么?”拔灼猛地一惊,总算是醒过了神来了,伸手抹了把脸,满脸子诧异地看着阿鲁台,讶然地道:“王叔,休要说笑了,前些日子中转营不是将后续粮秣都调来了么,怎地会无粮了?这如何可能?”
“哼,十二万人马要吃要喝,一天下来就得多少粮秣,大都督自己去算好了。”赛那刺受够了拔灼的鸟气,一见拔灼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立马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啊,怎地会这样?怎地会这样?”拔灼慌了神,在原地晃悠了一下,口中喃喃地念叨着,一副六神无主之状。
“大都督,军中粮秣只够七天之用了,如今是战是走也该有个定论了罢。”虽明知拔灼不是块料,可阿鲁台既然已选择拥立拔灼,自是得为其长些脸面,一见拔灼举止失态,不得不出面点醒了一句。
“啊,对,王叔说的对,走,即刻便走,撤,快撤!”拔灼一听个“走”字,倒是来了精神,猛地一挺胸,嗷叫了起来。
“走?那也得唐军同意,大都督莫非是打算独身而走么?”赛那刺实是忍无可忍地顶了拔灼一句,其脸上的不屑之意登时就令拔灼面红耳赤地下不来台。
阿鲁台见拔灼尴尬万分,心中颇为不忍,忙出言打住了赛那刺的话头,低声说道:“大都督,而今战既不能,走又不得脱,唯有和方是出路啊。”
“和?好,和为贵,好,能和便好,王叔可有何法子么?若是要金银珠宝,多少都成,本督出了便是。”拔灼已是被李贞给打怕了,一听阿鲁台的建议,精神立马为之一振,搓着手一迭声地叫起好来。
见拔灼同意和谈,阿鲁台与赛那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阿鲁台率先开口道:“大都督,越王殿下富甲天下,寻常之物怕是入不得其法眼,若欲求和,金银之物恐无用处,唯有奇珍或能奏效。”阿鲁台的话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见拔灼脸上没有甚不良的反应,这才接着往下说道:“越王殿下乃好武之人,若是殿下肯割爱,将那柄波斯弯刀送与越王殿下,此事或许有几分可能。”
“不成,此刀乃是父汗所赐,本督断不可送之于人!”拔灼一听立马跳将起来,毫不犹豫地便一口回绝了。
赛那刺一翻白眼,忍不住再次出言讽刺道:“大都督舍不得刀,便舍得让我等这十余万大军殉葬么?”
“放肆,你……”拔灼被赛那刺接二连三地讽刺着,此时登时就要发作了起来,眼一瞪,臭骂之声便要脱口而出。
眼瞅着事情要糟,阿鲁台急了,一把按住拔灼的手,忙不迭地出言劝解道:“大都督息怒,而今之势恐难善了,若无大军在手,大都督便是回了草原,又有何用?此刀虽珍贵,却不过是一死物罢了,何苦如此不舍。”
“我……”拔灼恨恨地跺了下脚,在大帐里来回踱着步,气喘如牛般,好一阵子疾走之后,苦恼地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王叔如何说便如何好了,这刀本督给了便是,只是,唔,只是此事重大,何人敢去唐营一行?”
拔灼这话摆明了就是在说他自己是不想再去见李贞了,可那句“此事重大”一出,自然就是在问阿鲁台与赛那刺谁去罢了,这话虽说得含糊,可阿鲁台与赛那刺都是老江湖了,自是听得懂其中的意味,两人原打算催请拔灼再次出面与李贞商讨和议的,此时见拔灼摆明了不想去,二人还真是无奈至极,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之后,阿鲁台有些子有气无力地开口道:“大都督所言甚是,老朽这就亲自上唐营走一遭好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王叔一切小心,本督在此恭候王叔归来。”见阿鲁台自告奋勇,拔灼可是高兴坏了,一迭声地叫起了好来,搓着手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从腰间解下弯刀,捧在手中,不舍地握了好一阵子,这才不甘地递给了阿鲁台,道了声:“王叔小心,若是事不可为,也不必强求,我等决一死战罢!”
见拔灼最后一句话还像是人话,阿鲁台算是松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双手捧着刀,对着拔灼躬了躬身子,头也不回地退出了中军大帐,上了马,领着几名亲卫纵马冲出了营门,向里许外的唐军营地而去……
人一多事就杂,此乃不变之真理,就眼下唐军营地里十三万余人马说起来都是打着唐军的旗号,然则其组成却杂得很,既有康国等那三小国之兵,也有阿史那瑟罗所部的原西突厥军卒,大家伙生活习惯不同,语言也不怎么通,惹出些事端来也就是难免的事儿,这不,诸军刚集结在一起才刚四天的工夫,营地里光是群殴便发生过几起,虽说都没动上兵刃,可那等混乱之场面却着实是火爆得很,闹得最后,李贞忍不住发了大火,将诸营将领全都集结起来,好生训斥了一番,又将军法队狠狠地扩建了一番,总算是将一起子好斗公鸡们全都强行压了下去,今日总算得了个闲,正跟莫离商议着刚接到的京师急报,却见鹰大从帐外匆忙而入,立时便停了下来,眉头一扬,探询地看将过去。
“禀殿下,薛延陀左军都督阿鲁台在营外求见。”鹰大见李贞面露探询之意,忙大步走上前去,躬身禀报道。
“哦?”李贞眉头一皱,与莫离交换了个眼神,这才点了下头道:“那就请他进来好了。”
“是,属下遵命。”鹰大恭敬地应答了一声,急步退出了中军大帐,自去营门口招呼阿鲁台不提。
“军师大人,你看阿鲁台为何而来?”待得鹰大去后,李贞嘴角含笑地问了一句。
“该是给殿下送枕头来了罢,某可曾说对?”莫离微微一笑,摇了摇羽毛扇,反问了一句。
“哦?哈哈哈……”李贞与莫离对视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里皆是愉悦之情。
鹰大去后没多长时间便转了回来,高声地禀报道:“禀殿下,阿鲁台已在帐外等候。”
“嗯。”李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走到大帐正中的文案后坐了下来,这才开口道:“请!”
“外臣阿鲁台参见越王殿下。”阿鲁台乃是薛延陀大汗夷男之亲弟,其身份自是尊贵得很,在汗庭中素来倍受尊崇,此番前来唐营求和,实是走投无路之下没办法的办法,原也做好了受辱之准备,此时见李贞高坐上首,显然是在摆谱,可阿鲁台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疾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给李贞见礼不迭,然则腰都弯了老半天了,也没听到李贞开口叫起,心下登时便忐忑了起来,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却猛然撞上了李贞扫将过来的锐利眼神,心中一慌,身子一晃,重心立时便稳不住了,整个人往前一扑,将将便要摔个狗吃屎,一惊之下,不由地“哎呀”一声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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