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正牌,若是往日,已算是深夜了,可今儿个是元宵夜,不但没有宵禁,甚至连长安城四门也都奉旨不闭,满城上下到了此刻依旧是热闹非凡,时不时地能瞅见醉醺醺的汉子沿街颠三倒四地瞎转悠着,歌廊酒肆此刻生意兴隆得很,满长安一片节日里的欢腾,欢歌笑语不断,可这一切都跟李贞无关,一身便衣的李贞领着几名侍卫纵马而行,脸上满是肃杀之意,无他,暴风雨就要来了。
兄弟们派刺客去假扮长孙世家的人马一点都不出乎李贞的意料,实际上,他们要是不这么做反倒奇怪了,只不过李贞却并不在意,无他,兄弟们手中有多少人手李贞早就心中有数了,今夜一战之后,想必那起子兄弟们又该大规模招兵买马了,到时候混些人手进去,对于李贞来说倒也是件快事,唯一令李贞不放心的就是那支不知来路的人马,凶悍绝伦,“鹰组”损失的人手一半是这一系人马的杰作,不搞清这一路人马的来历李贞便放心不下,只可惜想了一路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长安城中藏龙卧虎,表面上平静,实则暗潮汹涌,这一条李贞早已明白,也尽可能地安排“旭日”去监视各大世家,遗憾的是大世家实在是太多了,光凭“旭日”的人手根本就顾不过来,只能是重点监视那些个大户,显然,这支神秘人马绝不是来自那些个大户的,究竟是谁派来的、有何目的,自是令李贞伤透了脑筋。
嗯?怎么回事?李贞刚到了自家王府外,才转过府前的照壁,还没到下马石呢,便发现一乘大轿子停在了倒夏门前,边上站满了手持灯笼的家丁、家将之类的人物,不由地愣了一下,心中暗自揣测是谁在这等时分还来自个儿府上拜访,正寻思间,但见门房总管刘大德手提着个灯笼急匆匆地从府门前跑了过来,牵着李贞的马缰道:“禀殿下,吴王殿下已在耳房里等候多时了。”
老三?这小子来了?哈,妈的,一准是求援来了!李贞眼珠子一转便猜到了李恪此时来见自个儿的用心所在,邪邪地笑了一下,却也没多说什么,翻身下马,吩咐刘大德照应好雪龙马,自个儿大步走入了府门。
“哟,三哥,您来了,抱歉、抱歉,唉,您有事尽管派下人们来吩咐一声,小弟自会到您府上拜访的,唉,还让您半夜里跑一趟,小弟罪莫大焉。”李贞一转入耳房,立马满脸子痛心状地说道。
别看李贞这话说得真诚,可那话里头却藏着玄机——您老有屁就放,不必藏着掖着,咱知道你小子是有事才来的,此为其一,第二层意思嘛,那就是现在可是半夜了,您老半夜鼠窜,还不跟黄鼠狼似的,上门来一准没好事。李恪本就是个灵醒之人,自然听得懂李贞这些个话里的话,虽被噎得难受,不过城府深,并没有带到脸上来,哈哈一笑,起了身,笑着道:“八弟可是大忙人啊,哥哥哪敢随便差使,呵呵,只好自己上门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该不是跟嫣儿姑娘缠绵不舍的罢,哈哈哈……”
差使?你个狗日的,凭你小子也配差使老子!李贞自然也听出了李恪话里头的意思,左右不过一是暗讽李贞为情而得罪了长孙世家实为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二来嘛,那就是说他李恪有资格差使一下李贞,也算是借着李贞的话头反击了一下。
“呵呵,夫子云:食色性也,且不闻: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两相许,小弟不过是遵圣人之意行事罢了,有何可奇怪的,三哥您说呢?”李贞邪笑了一下道。
“哦,那是,那是,呵呵,八弟今儿个走得早,还不知道今日诗会你可是得了头筹,这诗魁之名可是戴在八弟的头上了,可喜可贺啊,实乃我天家之骄傲,这不,哥哥紧赶着上门道贺来了。”李恪此时有事在心,实不想跟李贞再针风相对下去,忙转移了话题道。
切,妈的,这借口未免找得太烂了些,妈的,你小子的来意能骗得了谁,得,咱就逗着你玩玩好了,看你小子能出得起啥价钱。李贞心念电转,可脸上却依旧是笑容满面,伸手一摆,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着道:“三哥过誉了,小弟那几下子着实算不得什么,呵呵,走,屋里头坐去,三哥,里面请。”
“八弟,请。”李恪此时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了,一见李贞说请,自然也不再客套,笑呵呵地一摆手道。
兄弟二人并着肩,说说笑笑地进了厅堂,自有下人们奉上了新沏好了香茶,各自端着茶碗,浅吟了一小口,李贞身为主人,自是先开口道:“三哥,您今儿个能来,小弟可是蓬荜生辉的,呵呵,小弟其实不怎么能诗,左右不过是瞎掰的罢了,其实当不得真,倒叫三哥见笑了。”李贞嘻嘻哈哈地说了一通,却绝口不问李恪的来意,宛若就当李恪半夜来访就真儿个地是为了贺诗魁而来的一般。
“八弟的诗写得真是好,唔,那首《将进酒》,哥哥尤其喜欢,哈,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好,好诗啊,一股子豪气,看得就令人神往,好诗!”李恪心中虽急,可也不好一上来就直通通地将事情都倒了出来,也就着诗,笑着说了一句。
嘿嘿,给咱上紧箍咒来了,妈的,豪气?屁,老子才不跟你同销万古愁呢,你小子自个儿愁去吧。李贞一听李恪谈起这首《将进酒》,就知道李恪打算挑起话题了,并不打算就这么接着,笑呵呵地转开了道:“三哥谬奖了,呵呵,诗者,小道也,终非治世之道,小弟非治世之才,也就是玩些个雕虫小技罢了,哈哈,当不得真,当不得真,还是三哥有能耐,那篇《道德论》,可是叫小弟叹为观止的,呵呵,不瞒三哥,小弟可是能背得通顺的。圣人以德治世,是故事有……”
李贞稀里哗啦地将李恪往日所作的那篇《道德论》全文背了一遍,一边背,一边还不忘点评一下好在何处,他倒是背得高兴了,却将李恪给噎得够呛,毕竟今儿个李恪可是又要事前来的,哪有功夫去跟李贞论文来者,再说了,李贞过目不忘的本事李恪早就心知肚明,哪会真儿个地以为李贞是花了大力气去钻研此文的,可又不好打断李贞的话头,立时有些子发急了,脸上的笑容都不免僵硬了起来,好不容易等到李贞背完了文,李恪额头都见汗了,紧赶着说道:“八弟见笑了,哥哥那文实是一般而已,哦,今儿个太子哥哥上表言称武库一案已破,八弟可是在场?”
哈,这么快就憋不住了?嘿,有意思!李贞见李恪急着挑开话题,心中顿时好笑,不过李贞却是不急的,至少在没搞清李恪的底牌之前,李贞是不会去跟李恪扯这些玩意儿的,一听李恪这么一说,李贞立时笑着应道:“那倒是,呵呵,太子哥哥这回可是扬眉吐气了,哈,不说他,咱们还是接着谈文好了,三哥的《道德论》固然是好,可小弟以为三哥的《法理辩》却是更佳,小弟也是全文通背来着,且听小弟背来,法之所以为法……”
得,眼瞅着李贞又要背上了,李恪真是气急了些,再也无法端住架子,紧赶着打断道:“八弟,哥哥今儿个来原也想着跟八弟好生论论文的,只不过如今武库一案却很有些蹊跷,哥哥以为怕没那么简单,这才找八弟商议一、二,八弟怎么看?”
怎么看?看个屁!关老子啥事,您自个儿急去好了,要咱帮你,嘿,拿出东西来,若是本钱够还差不多,否则您还是一边凉快去好了!李贞一点都不急,笑了一下道:“太子哥哥英明,是我等兄弟的楷模,小弟向来是钦佩的,莫非三哥以为太子哥哥有何不妥?”
李恪见李贞绝口不提武库一案,反倒去扯太子英明之类的屁话,明摆着是在装糊涂,立时被气得够呛,可也知道李贞推托的本事在诸兄弟中是最了得的,老爷子都拿李贞没办法,知道自个儿若是不现底牌,只怕李贞真能一推三四五,给你来个装傻到底,没奈何,只好强压下心中的怨怒,陪着笑道:“八弟,太子哥哥英明你我兄弟都敬仰得很,不过呢,下头办事的人却不一定靠得住罢,八弟,你可知道如今事情已经闹到了父皇那儿,有些人要对自家兄弟下黑手了!”
切,这又有啥可稀奇的,老大要对付的人不就是你吗?李贞心中暗笑,可脸上却满是惊讶状地道:“不会吧?怎可能有这等事?”
李恪满脸子沉痛状地点了下头道:“八弟,你还瞒在鼓里啊,唉,哥哥可是得了可靠的消息,有人对六弟下了黑手了!”
啥?是对老六?嗯?怎么回事?李贞头前忙着去保护自个儿的心上人,后头又调动“旭日”的人手却加强守护,始终没去关心武库那一头的动静,倒是真不知道那一头事情到底进展到了何种程度,此时一听老大仅仅只是针对老六出手,还真是有些子吃惊不小,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事情的关键所在——老六、老五、老三都是一体的,老六出了事,另两个都逃不了,这三个兄弟里也就老六比较差劲,属于没脑子的货色,对付起来容易得多,再说了,此时老六那头正招兵买马,私兵的数量早就远远超过了亲王一千二百亲兵的定例,这明显就是被人揪的小辫子,再加上武库案子一闹,老六必倒无疑,老六一倒,老五步其后尘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剩下一个老三,就算不倒,也已经无大用矣!
妈的,好计策,好心计,嘿,就老大那块料怕是玩不出此等把戏,这里头只怕另有高人指点,老三一伙子倒了便倒了,关老子屁事,妈的,只要能从老三手中敲出点东西来,保住老三一个人却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李贞心思动得飞快,加之当初就已经跟两大谋士私下议过此事,早已经有了定策,面上虽是惊疑不定的样子,可心中却是笃定得很,只是默默地看着李恪,却始终没有开口发问。
“八弟,须知唇亡齿寒之理,今日能害得了六弟,将来就可能轮到你我兄弟,实不可不防啊,哥哥不才,却绝不愿束手待毙,盼八弟能助哥哥一臂之力!”李恪见李贞许久不说话,误以为李贞是怕了,忙鼓动道。
唇亡齿寒那是对你自个儿来说的,与咱有个屁关系!李贞并不想就此表态,沉吟了一下道:“三哥,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明说好了。”
李恪一听此话,以为李贞有所心动,忙打迭起精神道:“八弟,就在今日诗会结束后父皇刚回宫不久,刑部侍郎李辰星便即入宫,说是在碾庄查获了那起子盗匪与六弟之间往来的信件,还说全都是密信,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栽赃,六弟那人八弟该是知道的,性子不好是真的,可却绝无交接匪徒的事情,自然更不可能有甚盗窃武库的勾当,我等兄弟该为六弟张目才是,八弟你说呢?”
“三哥,六哥的书信怕不会是真的罢?一辨不就能知真假了?”李贞不徐不速地问了一句。
李恪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唉,八弟,你我兄弟多年,大家伙平日里也都算过得去,有些个书信往来也都是常事,彼此间的字迹谁不知道谁的,真要模拟的话,除了你八弟那手好字别人模不出来,其他兄弟的字造个假还有甚难的?”
嗯哼,说的也是,不过嘛,这里头只怕有些蹊跷,毕竟模拟的再真也不会是真的,要想骗过老爷子只怕没有可能,嘿,难道那些信是真的,该不会老六那小子真有个人潜伏在碾庄,要不就是老六跟城中某些手下的来信叫人给整走了,而后放置在碾庄现场,哈,十有八九该是这样的,要不老三也不会急成这副德性!李贞皱着眉头想了想,隐隐然已经猜出了真相,不过却不点破,耸了下肩头道:“三哥小弟是信得过的,啊,只是,哦,那个,嗯,那个,哈哈,小弟听说兴州、楚州、唐州可都是好地方来着,哈哈,听说山好水也好,不错,不错!”
一听李贞突然转移了话题,李恪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李贞这是在开条件了——这三个州都是小州,也就是两万户人家以下的州,全都集中在了山南道(今湖南、湖北一带),州刺史无一例外全都是李恪的人,当然,此时后世所谓的“湖广熟、天下足”还八字没一撇呢,这会儿的两湖其实就是半蛮荒之地,李恪自个儿对这三个州也谈不上有何重视之说,可见李贞要,心里头却不禁还是有些子愤慨,无他,被人趁火打劫,谁也开心不起来不是吗?可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没顶之灾,李恪也没别的选择,只能是笑了一下道:“八弟既然说好,那就派人去管着,将来说不定有机会去看看,哥哥可以帮着说说,吏部那头倒是没什么问题,呵呵,就不知八弟可曾有合适的人选,要不三哥帮你推荐一、二?”
嘿,你小子帮我推荐?妈的,那老子还玩个屁!李贞要这三个不成气候的州自然有他的用意,至于入仕的人选,李贞手中也不缺,不说燕家、裴家如今有不少人有当官的资格,便是李贞私下培养的那批孤儿如今也到了可以参加科举的时候了,哪会缺了人手,此时见李恪应承了下来,自是心中得意得很,也不说破自个儿的用意,笑呵呵地拱手道:“如此就多谢三哥了,哈哈,改日小弟做东,一定请三哥好生乐呵一下的。”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不过,哦,六弟的事情……”李恪自然不是白送礼的,见李贞高兴,立刻引入了正题。
“三哥,小弟信得过您,至于六哥,唔,还得看父皇是怎么说的,此事小弟并不清楚事情的经过,一切到朝议时再定如何?”李贞笑嘻嘻地说道。那话里的意思就是李贞只肯保证李恪无事,至于老六的死活他是不会管的,这话李恪自是听得懂,可付出了代价却没得到想要的结果,李恪如何肯干,还待说些什么,却又发现此事实在无法摊开来说,总不能将他自个儿是如何从皇宫内应处得来的准确消息全都搬了出来罢,眼瞅着李贞压根儿就不想管老六的死活,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笑了一下道:“也罢,那就朝议时再定好了,天色不早了,哥哥就先告辞了。”话音一落,起了身,强笑着跟李贞拱了拱手,便打算告辞而去。
“三哥慢走,小弟送您出去。”李贞笑眯眯地也起了身,陪着李恪出了王府的大门,看着李恪的轿子去远了,这才转身进了后院,找两大谋士商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