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妻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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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二章 枕头风

儿子为一妇人如此魂不守舍、哀求乞怜,李皇后已不止一次切身感受。

赵渊目光沉沉的没说话,李皇后长吸一口气,怒斥太子道:“山河不稳,你居然满心里都是深闺内闱之事。如此胸无大志、目光短浅,还有脸面来讨你父皇的恩典?!”

赵迁行至李皇后的脚畔,以发誓的语气道:“父皇、母后若是答应儿臣这个请求,等丐儿生下孩子满月后,儿臣必会亲自率兵攻打夜漠,不胜不归!”

“此言当真?”赵渊狭长松垂的眼角,游离出一抹难辨情绪的光,半是询问半是敲定地问赵迁道。

“当真!父皇若是不信,儿臣可在父皇面前提前立下军令状!如做不到,以军法处!”赵迁急切道。

“迁儿!不得好大喜功,打无准备之仗!你固然不足道,战争事关万千生灵,岂容你一时兴起而乱来?”李皇后骂完赵迁,转向赵渊道:“皇上,迁儿在战场上是只雏鹰,放他真枪实战,只怕……”

赵渊眯眼看着皇后,衰退的声息里透着一股子逼仄味道:“雏鹰,才更需要放飞!迁儿就是太缺少锻炼了!朕的羽翼之下,怎能有永远的雏鹰!”

赵迁眼中光芒陡盛,连声道:“是啊!母后对儿臣太娇纵了!如今儿臣大了,想为父皇分忧,母后就应允了吧!”

李皇后气得打结,却也一时无话,担忧之色袭满了面庞:“可是,刚才……”

赵渊阻止了她,了然道:“皇后想问,不是说好了要选个女子,封为公主,联姻来议和吗?怎么这样快朕就改变了主意对吧?”

李皇后脸色发白道:“皇上的心思一向快。臣妾愚钝,从来就跟不上。”

赵渊拍拍她的手背,宽声道:“和亲只是下下之策。不战而和,夜漠新帝还真以为朕年迈体衰、麾下无人了呢。”

李皇后心里怎不知。皇上到了这般年龄,最忌别人以英雄垂暮的眼光看待他。想要皇上改变主意,只能想出个折中迂回的法子,打消他的老来逞强之念才是。

李皇后不再劝,平稳道:“那就不用找合适的女子来和亲了?倒为臣妾省了事儿。”

赵渊忖了忖,估量了一番,语境深远道:“还是要找的。”

李皇后想这是皇上铺的一条退路,答了句:“好,臣妾记得了。”

赵迁道:“那……从烟岚城带来伪证的那些人,父皇怎样处置?”

“先搁一边。”赵渊道:“父皇准那丐儿把孩子生下来就是了。”

赵迁面露喜色道:“谢父皇。父皇无别的教诲,儿臣先告退了。”

赵渊点了点头:“去罢。”

看儿子走远了,李皇后道:“皇上,如果那个丐儿的身份果真是……”说到这儿,李皇后看皇上脸色不虞,停了话尾。

李皇后的心间浮起一种酸楚难言。但愿皇上不是觉得对薛氏有亏欠,想要补偿她的后人就好。

要真那样,竟是天意不成?薛氏没能把皇后做终了,她的女儿前来讨债,生下皇孙,继续皇后甚至太后生涯……凉飕飕的风从脊背拂过,不寒而栗。

李皇后越想越惊颤,忍不住道:“皇上,你可想好了?那丐儿如果是薛家后人的话……”

皇上声音散漫,一字一字,如同在锅中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水,此起彼伏溅着水泡,打在皇后心上:“皇嗣单薄,迁儿年龄也不小了,只这一个孩子……那丐儿不姓薛,你不知道她叫许纯儿吗?她姓许,是朕赐的姓。民间坊间,终会口口相传,这孩子的生母是许氏,朕嘱托过御史了,让他为许纯儿杜撰一个平凡而可信可查的身世……谁乱嚼舌根,说那丐儿是薛氏的私生女,就地伏诛。”

李皇后道:“虽然天子赐姓,如同再生重造,然而血缘是无法更改的……”

“战乱当头,为了朝野稳固,不让那些逆臣贼子以‘皇室无嗣’为由动摇人心是关键。”皇上的食指和中指当当敲打着椅背,不紧不慢却不容更改道。

李皇后凛容进言道:“攘外必先安内,这内部人心的动乱大多源自谣言,所以堵住百姓的嘴最为紧要。皇上为那丐儿制造了个身份固然是好,可街头巷尾、茶肆饭馆,关于那位怀皇嗣的丐儿身份的猜测,早有数百十个版本,无一例外都说她是薛氏的后人,身上流有耿将之血,不同之处无非是在细节上,比如为查外公死因而入宫,或者与太子巧相逢而结缘,甚至还牵出了她前夫是蔻儿的驸马,说仁儿与蔻儿是强扭在一起的苦瓜,混乱极了……”

皇上的脸渐发阴霾。李皇后不失时机道:“那丐儿本就是个一呼百应的劫匪出身,万一再包藏着祸心,生下皇嗣之后,利用薛家的威信和渊源,她轻而易举就能控制和引爆舆论偏向,一旦发生逼宫、妇人专政,形势就不可逆转了。”

皇上冷眼扫着皇后,龙椅却被他发沉无力的身躯坐得发出压抑的闷响。

有些人,逝去很久了,可就如一根刺,在时光里打磨得尖锐而敏感,依然叫人讳忌莫深。

赵渊说不清自己的内心,或许他是不愿置那个女子于死地的吧。

原来,脱掉胎记的薛皇后,本也可以如此光彩照人,明艳妖娆。

有时,深夜独坐,那个沉默的、谦卑的、带几分灰暗的、却说不出哪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强大磁场的将门丑女,就如早春茶叶一样在他的心波里泛开,映成一泉碧青透翠。他很困扰,他并未正眼看过她,甚至不曾与之有过任何言语,为什么在不经意的时刻,她模糊了面庞的影子总是出现在他脑海?连那些生前极度受宠的妃子,都未曾有如此深刻的记忆。

赵渊一直认为,这是薛将军留给他的梦魇,缠扰他一生才作罢。

可是作为帝王,怎能不狠?当臣子有足够的能力翻云覆雨、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受制于他人时,他必须铁起心肠果决地杀戮,以防万一。自打看到酷似薛后的传说有着薛家血脉的“薛后女儿”时,他震惊之余竟有一种欣喜和怜惜,纵然知道她的出现,于王朝的统治不会有利,他还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让烟岚城的地方官贾氏夫妇调查她,最初的出发点更多是好奇吧,也想堵住悠悠众口、避免流言中伤了她。后来看她泰然自若、毫不在乎,赵渊曾一度想就此不了了之,成全她和迁儿,也为了弥补自己偶尔袭上心头的若隐若现的遗憾和愧念。

贾氏夫妇从烟岚城风尘仆仆送来证物——题有她生辰八字的画像,他只淡淡地搁在了一旁。

有一个声音竟在呼唤着,让那些质疑她的人,全都把质疑带到棺材里。

赵渊亦算准了儿子会来求情,压根就没想过于难为他。至于带兵杀敌的军令状,赵渊只是想让儿子深刻的体会到,想保住自己的女人,须得有睥睨战场的胆量和气魄。

赵渊心绪复杂,澎湃难抑,咳嗽了几声。李皇后体贴地拿来枇杷雪梨汤,一勺一勺喂他,直到皇上侧了脸摆手摇头不再喝,李皇后才把碗放了回去。

“不过,臣妾对这个儿媳妇,有一种很佩服以至于惧怕的感觉。眼前总是不由自主出现一种场景,三教九流、叫花子、喽啰们,江湖豪杰,绿林莽汉,黑道白道,在儿媳妇的召唤下,揭竿而起,声势浩大,所向披靡……哪里是薛将军的外孙女,简直就是嫡亲的孙女!”李皇后沉浸在幻境中,肃然惊心道。

“皇后不要说了!”赵渊烦躁,龙颜发怒。

李皇后恬然娟静,神色自若地闭了嘴。那种云淡风轻、不卑不亢的仪态,似乎绝不后悔刚才所说的话。

许是画面感太强了,赵渊仿佛远远看到一位披甲戴戟的飒爽女子,铁骑踏碾而过,紫禁城满目是疮痍,阖宫成为平地。

几滴豆大的汗落下,赵渊的嗓音有些哑:“皇后……你说,真要斩草除根?他们母子要不要留?”

“皇嗣至重,伤害不得。”李皇后微微启唇,幽声建议道:“皇上如不放心那个丐儿,可以为皇嗣找一个养母。”

赵渊坐着一动不动,半晌,手掌捋过茶盅上的盖子,吩咐道:“继续为那丐儿杜撰许纯儿的身份,等迁儿上战场,孩子差不多也生下来了。就让御史多记一笔,说许纯儿诞下皇嗣后,身虚染病,无治暴亡,所生孩子由太子妃代养。”

李皇后舒了一口气:“这样臣妾就不惧怕了。”

皇上没再说什么。李皇后头枕在皇上肩膀,随声问着:“既然皇上已想出了全面解决方案……烟岚城的证人怎么处理?”

“无用之徒罢。”赵渊半睁着眼道:“皇后看着办吧。”

李皇后嫣然一笑道:“臣妾定然不让他们叨扰皇上,他们怎样来还怎样送他们回去,告诫他们勿再来京。”

“听说贾夫人,曾被那丐儿救过。不管那丐儿怎样,总有侠肝义胆折服人的魅力所在,贾夫人却是个负心求荣货色。既然颇费心机布局一切,不得到些什么,估计她也不会安分下来。”赵渊淡漠不经心笑一声,对李皇后道:“永远别让他们节外生枝就是了。皇后可明白朕的意思么?”

李皇后唇角一紧,垂头道:“臣妾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