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书生掌柜看到薛浅芜的冒险举动,举鞭的手僵在半空,这停顿的功夫只是片刻,旋即发起狠色,想要用力抽回鞭梢。薛浅芜咬着牙,小脸憋得通红,却固执地不肯松手。
毕竟是金属质的硬器,不同于寻常鞭的柔软与弹性,相峙不过几时,血水便从薛浅芜的手指间流出,那抹苍艳的鲜红便涂染了鞭杆,蜿蜒流下,直滴落在书生掌柜的手背上。
“你松手不?相不相信我再稍加些劲儿,你的这只手就作废了?”书生掌柜急怒问道。
薛浅芜自知其言不假,也没想到要拼成个残疾,何况绣姑那边的情况不明,得速速摆平这边的争端才是。想到这里,薛浅芜也顾不得考虑后果,直接回应一句:“我的手作废了,无非就是造成生活上的不便!然而你信不信,我的手若废了,哪怕你有三头六臂,七十二条性命,也护不得你周全?”
书生掌柜愣了一下,这丫的语气好狂妄!
来怡园者,多为权商贵族,原则上不能得罪,但这小青年明显不是高富帅,想要蒙骗混关吃豆腐的,焉能便宜了他?
再说怡园根基庞大,人脉甚是广博,可谓神秘莫测,垄断正邪两道。传闻之中,怡园的总老鹁,尊贵无比而又低调简约,从未现身迎过客人。曾经多番有人以此为茬儿闹事,最后都不声不响地消失了。天长日久,谁也不敢再耍大牌,让幕后的老鹁接待。至于老鹁身份之谜,有人说是黒木莲前任教主南宫禁的相好,有人说是皇亲国戚之女,莫衷一是。反正无论哪种猜测,都足以让人闻风丧胆,放弃寻根究底。有些事情,知道多了未必好。颠得糊涂,保全自身,花间娱乐,才最潇洒快活。
薛浅芜的瘦弱和穷酸样儿,自然不比财大气粗之人。书生掌柜一双眼睛,早已练达世故,把人的贫富看得透骨三分。
但他这次错了。因他不信,这个男人特征不明显,女人特征又不足的愣头小伙儿,会有多大能耐。
薛浅芜邪气地看着他,笑问一句:“我再向你咨询最后一个问题……”
书生掌柜半是迟疑半是怒道:“有话快说!”
薛浅芜嘻嘻道:“我那小兄弟都进院里去了,你却把我剩在这儿,这让人情何以堪啊?……不如这样,我不带牌匾了,只去找我兄弟如何?”
书生掌柜闻言,不禁气得哑然,猛地从薛浅芜手里夺过那根灵蛇般的金属教鞭,掷到地上,气急败坏地道:“我去料理那孙子!”
薛浅芜一步拦到前面,做出苦苦劝告的搞笑姿态:“你去不得!我那兄弟这会儿,八成已经俘获了美人,正在好事成双呢!你插一脚进去,我的兄弟轻色重义,倒不会责怪你什么,但你打搅了美人的兴致,人家可是会怨恨你的!”
书生掌柜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一时竟不知道该怎样拿话儿来对她,只怒目道:“我去不得,你便怎样?”
薛浅芜的脚尖,在地上打了个圈儿,然后拔腿快跑几步,把那书生掌柜甩开一定距离,方才喊道:“你去不得,我却去得!我和兄弟出了一份银子,换得一块牌匾,共享一个美人,有何不可?”
书生掌柜一听如此被耍,火冒三丈,飞速追赶她道:“你给我滚回来!”
那掌柜的速度快,薛浅芜眼见逃不脱,回转过身,边退边道:“你别逼我,有本事咱就告到京府衙去,当堂对质!你既没有收我银子,干嘛要给我牌匾?既给了我牌匾,就相当于收了银子!我当庭就要这样控诉,你想私吞银子,所以不能明账上报,又看着我好欺负,才故意赖账的!”
书生掌柜暴睁着眼,带了几分戾气,恨不得立即抓到这个小贼,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薛浅芜顺着走廊往尽头跑,看到绣姑正在离院门前不远处,焦急徘徊,满脸踌躇不安的样子。薛浅芜知道,绣姑再近一步,就会有人过来迎接,势必造成尴尬。
看来自己赶得真是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把身后的掌柜打发了。
书生掌柜已是近在跟前,刚想出口骂这小兔崽子,薛浅芜指着来时的路,满脸花痴状惊呼道:“又来客人了!好俊好有型啊!”
书生掌柜回身去看,哪有什么人影儿?薛浅芜趁着此空,拉着绣姑的手,冲进了院门去。掌柜书生得知被愚,恼火着又要追,忽然听到一声低哑磁媚入骨的话音:“怎么没人收银?难道要我占不要钱的便宜吗?”
书生掌柜心里一惊,刚来了个赖账的,怎堪再多一个?如此闹腾下去,怡园左道上的四十美人殿,岂不成了流浪男人收容所了?
于是先不管那俩小贼了,赶紧端出一副正姿态,带着职业式的温和笑容道:“有些事情没料理好,一时怠慢了客官,请您到这边来,现付九十九两银子再抽签……”
黑衣男子随意抛出一袋银子,似笑非笑地道:“这是三百两,不用找零了!也不用抽签了,就这儿的牡丹花魁吧!”
书生掌柜目瞪口呆,这样出手阔绰的客人,就连中间那条正道对应着的美人院,也难遇上一个。更别提相对冷落的左道了,绝对是破天荒的奇迹。不仅把刚才赖账的赚了回来,而且还包含了丰裕的彩头。
书生掌柜见了如此财神爷,眉开眼笑乐呵呵道:“虽然这是一道选择关,但爷儿您绝对是个例外!我这就给您找花魁!说起她啊,名字和人一样美,叫做颜倾茹,住在这后院里的思艳殿……”
黑衣男子似没注意到他在说些什么,只淡淡勾起一抹嘲弄道:“恁多废话干吗!倒是快些找牌匾啊!”
书生掌柜乱扒了一阵儿,猛地想起那块牡丹牌匾已被抽去,顿时冷汗就下来了,今天到底走的什么霉运?!此时书生掌柜胸腔起伏,几乎噎过气去,最后勉强挤出几个字道:“迟了一步……您看能不能换……”
黑衣男子漫不经心,拣了几张牌匾看看,撇着嘴角说道:“残脂衰粉,不感兴趣!我慕风月之所,一向只为花魁来!”
书生掌柜无奈苦脸道:“仅仅差了半刻,那花魁颜倾茹已被抽走……”
“哦?有这等巧事儿?”黑衣男子淡问:“这左道上,客人应该没几位吧?我来得不算晚,竟然被人占了先机?”
突然转过来了半个身子,又笑问道:“不知那位客官给了多少银子?可值一个花魁的名号吗?”
书生掌柜听得此问,好有压力,苦涩窝火,差点破口气骂,忍了又忍,才含糊道:“能给几个银子,按价来就不错了!”
没有办法,自叹倒霉,如果要不过来那份嫖资,这掌柜的只有哑巴吃黄连,自掏腰包补亏空了。不然若闹大了,没理的似乎还是自己,谁让他不依着规矩办事呢?
黑衣男子也不言语,踱了几步,沉吟着道:“我这三百两银,能不能挤下那位客人,抢抱得花魁美人归?”
“爷您能挤下他,自然是好的!简直太合我意了!只是……”书生掌柜话中有话地道:“只怕这会儿工夫,有些不方便了……”
“这有什么?我向来不忌讳方便不方便的!”黑衣男子拍拍他道:“我就不要牌匾了!还请掌柜的通融一下,带我进得那院门去,然后你退出来,余下的交给我办就好了!”
见了如此的顽主,书生掌柜除了无语,除了惊叹膜拜,又能说些什么,只得乖乖领他前去。
却说薛浅芜打发了那掌柜后,牵着绣姑,一并往那院门而行。门内左右两侧秩序井然,各并立着二十个锦绣绫罗香纱裙的丫鬟,面容俱是清秀干净,眉目分明。
薛浅芜心里暗自嘀咕,这么多人,成排成行,想要众目睽睽溜了进去,还真不容易呢。
正忖思间,已有丫鬟迎来,绣姑看看薛浅芜,然后把手里的牌匾晃了一下。丫鬟掩嘴笑道:“真好福气!”赞完这句,带着绣姑往里去了。
薛浅芜把头一低,就要跟着溜去。有两三个丫鬟追了上来,急劝阻道:“这位公子的牌匾呢?一个牌匾只代表一个人,你不能进去……”
绣姑顿然停住脚步,不肯再往前走。薛浅芜若不能进去,她独自有什么戏唱呢?
薛浅芜朝绣姑眨眨眼睛,然后把脖子一缩,身形矮了几分,装成小可怜的样子,嗫嚅着道:“我是陈公子的小厮,时时处处同吃同住在一起的,若离开了公子,我会不自觉恐慌……刚才在外边时,收银掌柜就允我进来了……”
也许是薛浅芜擅长扮演小跟班的缘故,也许是姑娘们的柔肠心容易被牵动,竟也不阻拦了,以默认的姿态放行了她。
薛浅芜吐吐舌头,扮鬼脸道:“谢谢各位美丽可爱的姐姐!”
几位丫鬟闻言,当场忍不住掩嘴笑了。薛浅芜紧跑几步,如小鸟般偎在绣姑的身边,和带路丫鬟一起,同往牡丹花魁颜倾茹那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