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妻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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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章 失节事小,失心事大(上)

薛浅芜听崇静师太谈及往事,感慨至深。想这崇静师太,必是追求至纯至美之情的吧,不然哪会过了这么多年,仍旧耿耿不能释怀。

相守而又相峙,相爱而又相伤,感情之牛角尖,不过如此。

余下的夜,两人倚着栏杆,望着苍茫的远方,都沉默了。不知阁楼内的冢峒长老,和那东方碧仁,是否看到这幕了。反正他们竟没过来聒噪打扰,真是难得的静谧啊。

或许他俩,也在交心说着往事吧。感情的书页,在岁月里泛黄,唯一让人觉得宽慰的是,只要爱是真的久的,价值却随时光而愈发珍贵了,字里行间,都散发着悠远古朴的香气。闭眼一闻,沁人心脾。

崇静师太,冢峒长老,都非喜欢袒露心迹的人。感情即便有万种伤,万种悲喜滋味,唯有藏在心间,独自咀嚼细品。辗转反侧,孤枕落尽思量。

可是一旦遇到能说得话的人,哪怕这人形容尚小,与自己的年龄鸿沟很大,也会结为莫逆之交。夜深秉烛,娓娓倾诉。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崇静师太之于薛浅芜,是同类人。冢峒长老之于东方碧仁,亦有某种契合。

东方碧仁会向长老说出身份吗?冢峒长老一双勘破洞彻的眼睛,或已猜出了东方爷吧?佛门之人,片言即是悟语。不需明说,点到为止。

春末夏初的天气,虽不比六月天,说变就变,但是碧云山这一地带的气候,向来难以琢磨。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好像随机播放似的,晴冷不定,雨雪难料。

昨天傍晚直至深夜,都是大雨滂沱。后来乌云散去,出了一会儿月亮。待到黎明时分,居然飘起了盐粒大小的雪晶。雪晶这个东西,不像冰雹那样体积庞大,却也不像鹅毛雪花的柔软,打在人的脸上,痒痒生疼。落到地上之后,不易融化,积到吃早饭时,山上宛若铺了一层细密的碎盐。踩在上面,又滑又冻。

师太的得意弟子,嫣智姑娘还未回来。薛浅芜总觉一个女尼上门去做法事,彻夜未归,这事透着诡异。未见其人先闻其行,因对嫣智姑娘存有好感,薛浅芜总想结识一番,也不枉了此行。这样想着,就记挂起了她的安危来。

早斋用罢,东方碧仁原想告辞。薛浅芜用祈求的眼神,与他商量道:“可不可以等那嫣智姑娘回来再说?只听崇静师太说起她,我就觉得与她很是投缘,竟有亲近之感。”

东方碧仁不愿违她心意,说道:“早走一会儿,晚走一会儿,没有什么打紧。我若不依了你,你的牛脾气上来,不与我去京城了,我岂不是人心两空?”

“多好的夫君啊,我会加倍对你好的!”薛浅芜得了便宜不忘卖乖,油腔滑调地道。

东方碧仁看看长老师太,把话咽进肚里,不再与她瞎侃乱调了。毕竟佛门之地,养不得蜂,酿不得蜜,还是净泊若水的好。

但是如此等着,终归不是办法。东方碧仁拉着薛浅芜,对师太和长老道:“不如找人带路,我和丐儿一起,往清河镇寻那嫣智姑娘去吧。”

崇静师太心神难安,点头说道:“我和老不死的,阔别尘世几十年,不便下山,再步入俗。有你们和寺内僧人同去,再好不过。”

“就让宇泰去吧,昨夜他归来后,一眼未阖,他与嫣智自幼情深,不见到她平安归来,他怕是吃不下饭啊……”冢峒长老荐道。

崇静师太的含情目,充满警告意味,怒瞪冢峒长老很久,才说了句:“嫣智将来是要承我衣钵的,你休要惹得她动情思!你那宇泰徒儿胆敢对她勾来搭去,我第一个不饶那混小子!”

冢峒长老不说话了,薛浅芜却奇道:“昨天晚上,师太不是还让那个俊俏弟弟去找人吗?今天长老一说,师太反倒发起怒来,真是怪哉至极,难以理解!”

“这有什么?”崇静师太气道:“与我弟子有关的事,我可自行差遣寺内僧人,而他就不行了!他一插手,就得多出多少麻烦!”

“难道冢峒长老,有心栽培鸳鸯?成双成对的鸳鸯多了,崇静师太就羡慕了?这一羡慕,就守不住节了?一守不住节,冢峒长老便遂愿了?”薛浅芜哈哈笑道。

冢峒长老的脸羞红了,崇静师太的脸怒红了,东方碧仁的脸急红了,三人不同的语调,却发出了相同的话:“不得胡说……”

薛浅芜要被他们修为深厚的眼光杀死了,慌忙捂住脸道:“流言蜚语,兴风作浪,我之谓也。三位莫要与俺为难。”

这时,宇泰走了过来。薛浅芜如遇救星,急切切地呼唤道:“这位小兄,你赶快带路吧!迟了就不好了!”

宇泰打了个颤,走到崇静师太跟前,含泪跪道:“还请师太允许弟子同行。”

崇静师太瞅了冢峒长老一眼,见他不做表态,只垂着头念经,这才同意了宇泰的请求:“你速去吧,万万安分作则,别像你那老不死的师傅,整天顾此失彼,自乱阵脚!”

“谨记师太之金玉言。”宇泰谢道。

几人正要动身,郁妙跑过来道:“宇泰哥哥,也带上我去吧。”

宇泰没有停步,只是说道:“你先在寺里呆着,不然拖大家的后腿儿,慢了脚程。”

郁妙神情带着几分怨念,不敢跟去,却也不肯退回。崇静师太严声命道:“郁妙回来!”

郁妙哪敢顶嘴?不再耽搁片刻,飞速地掉转身,从阁楼里折进了西院。

薛浅芜和东方碧仁他们并行,走到山脚,看见一株同心树下,一位年轻尼姑昏厥倒在那儿。尼姑的脸色苍白疲倦,衣衫凌乱不整,带着很多泥污,似是一路跌跌撞撞,才支撑到这里。她紧闭着唇,长睫毛下,两行干涸的泪,在脸庞上印着蜿蜒的痕迹。

“嫣智师妹!”宇泰大叫一声,呆了一呆,疯跑过去扶人。

薛浅芜也跑过去,一摸那姑娘的手,冰凉入骨。不知她在这儿躺了多久,脖颈里落了很厚一层雪晶。

东方碧仁把了把脉,蹙着眉道:“这位嫣智姑娘,似乎服了无色无味的软骨散。快背了她到寺里去,灌下一些热汤,我来给她解除药性。”

宇泰伏下身子,就要背她,薛浅芜抢过来道:“让我背吧,省得崇静师太见了不高兴!”

“都什么时候了,你倒避讳起了这个!”东方碧仁说道:“就你那把力气,不让我背就算有能耐了,还敢背人?”

薛浅芜扁扁嘴,不吭声了。东方碧仁走到她跟前,矮下身子道:“快上来吧……”

薛浅芜睁大眼,哪会儿他还说佛门净地,不能太亲狎吗?竟主动了?

东方碧仁右手拉她一把,左手把她歪歪斜斜按在背上,叹气说道:“救人要紧!我是为了节省时间!”

薛浅芜半天愣不过来,在那背上趴得艰辛。因为东方碧仁只是匆匆把她提了上去,她并没有时间调整姿势。半边屁股被他用臂拐着,半边悬在空中,没让她掉下去,简直就是奇迹。

到了寺里,宇泰放下嫣智姑娘。崇静师太迎了过来,颤声道了一句:“我的爱徒,这是怎么回事儿?!”

先翻开她的眼皮,再翻开了她的唇,只见齿间带着淡淡的血痕。薛浅芜一惊,忙道:“撬开她的牙看看!莫非咬舌了?”

宇泰心如刀剜,用汤匙撬开一看,只见嫣智师妹的粉嫩舌上,真的有道模糊的血口子。

众人面面相觑,崇静师太激动叫道:“快拿止血药来……”

宇泰拿来一包药粉,崇静师太接过,尽力维持住平稳,均匀撒在血口上面。

“她怎么样?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薛浅芜诧异着,悄问东方碧仁。

东方碧仁沉思答道:“可能是咬舌自尽未遂,被人及时发现!所幸伤口并不算深,不致于夺去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