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贾语博和苏喜儿摔落的地方,不是坚硬石地,而是一坑松软的沙土。
妙就妙在了这沙土上,不致把人摔得残废断肢,却极锻炼人的胆色。书生惯了的贾伪娘,被蹿下马的瞬间,登时骇得脸都紫了。
待到他和苏喜儿爬起,灰头土脸甚是狼狈,崭新的大红喜衣,也折旧了个半。贾语博有些后怕,神情迷惘,四处看了个遍,不知前方还有怎样的凶险,半天不敢迈步。
苏喜儿拉拉他:“鼓起劲来!这还没到正式的关!他们不敢把咱俩的命玩进去!”
贾语博颤音道:“那也得玩进去半条命啊!”
“为了在烟岚城扎稳根基,有朝一日衣锦还乡,就算玩丢了半条命,咱们也要奉陪到底!”苏喜儿坚定地道。
然后笑着站起,遥遥对着众人施拜:“难得诸位如此热情厚道,请受小女子一礼!不知刚才的连环关,可是叫做‘快马一鞭’‘洗尘归来’?”
“夫人聪明,贤惠知礼!”民众们七嘴八舌,纷纷称赞起来。其实他们对苏喜儿,印象倒不算坏,可谓是从同情到祝福,再到钦佩的系列变化过程。
只是不整那贾语博,实在是对不起心底强烈的召唤。
不仅那些瞧不起他的刁民,想要让他出丑,还有一些泼辣刻薄、爱憎分明的媳妇儿,也想办他难堪。那些大嫂大婶儿们,俱都掂了小脚,酸眉醋眼,满脸尽是尖气。
“为了贾府衙的仕途之路更加红火,特意推选出了九位元老,他们集结毕生智慧,创新出了从未尝试过的活动方案!”一位宽袍长褂虎背横肉的蒙面男子,伸出手相邀道:“府衙大人请移步到这边来,接受考验!”
薛浅芜悄声问:“那个蒙面男子是谁?倒是聪明得紧,为了不给日后留下隐患,居然藏匿起了真面容!”
东方碧仁答道:“应该是朱柭散,高府衙的结义兄弟!估计他盘算着,高府衙没有子嗣,临终咽气之前,能把官位指给他的,却不料想,半途插来个贾语博!连高府衙何时死的,朱柭散都不知道!忿忿不平之下,报复贾氏也属常情。”
“猪瘪三?”薛浅芜讶异道:“你们这儿的人名,怎么一个比一个性感?”
东方碧仁无语,拿过她的手来,一笔一划写下正确的字,双眸带笑斜睨着她。
手心里痒痒的,薛浅芜感觉出了是哪几字。想想自己刚才的误解,差点咯咯笑出声来。
东方碧仁“嘘”了一声,用眼神示意她往那边看。
薛浅芜打眼看去,神情一紧。只见那猪瘪三领着贾氏,到了一块摇摇欲坠的悬石旁边。
那块巨石,高高躺在一处陡峭山体的边缘,又名“风动劫石”,顾名思义,就是‘风吹石欲动,万劫不复然’的意思。体积庞大,看着约有千百斤重,半边嵌在崖上,半边凌空悬着。因为地势的缘故,只要有人,稍微用力一推,便会滚落下来。
据传言讲,一次山洪爆发,风动劫石曾被冲了下来。灾难过后,风动劫石像座大房子一样,横在路的中间,挡了过往行人的道儿。并且还把坚实的路砸出了坑,贾氏夫妇刚才从马背上跌进去的就是。
风动劫石落下,烟岚城的百姓再无宁日,不是遭到蝗灾,就是逢着涝季,年年青黄不接,饿死了很多人。直到一个云游的风水师说,只有风动劫石归位,神灵方可护佑年成,保得黎民衣食丰裕。
可是这么大的石头,怎么弄到半边崖上去呢?
终于想出了办法。他们用了三十六根蟒蛇粗的绳索,从不同的纹路绑住巨石,每条绳上分配三名壮汉。如此一来,一百零八位汉子齐聚山顶,同时用力,才把风动劫石拉了上来。
又费很多周折,才勉强让它稳在了那儿。自此之后,风动劫石的下面,方圆将近半公里地,无人再敢踏入。
贾语博是听闻过这事的,自然不会自寻危险,那会儿只是马背受惊,才被抖落到了坑里。
在薛浅芜的咚咚心跳声中,东方碧仁给她简略述完这些,道了一句:“听说风动劫石内藏机密,除了烟岚城著名的九元老,谁都不知。”
“那九元老是何神圣?猪瘪三怎能请动他们?”薛浅芜诧然道:“猪瘪三把贾语博带到巨石下面,是怎样的一番用意?”
东方碧仁摇了摇头:“往下看吧。”
贾语博站在风动劫石下面,脸色惊疑不定。朱柭散拿出一根绳来,把贾语博的脚捆住,免得他乱走动,逃出了危险区。
做完这些,朱柭散留下贾氏一人,潇洒万状离开了。走到安全地儿,轻轻拍了三下手掌。
吸引众人眼球的是,悬崖顶上,风动劫石的后面,出现了九位须发飘拂的老者。远远望去,他们的表情凝固如铁,僵化的泥人一般。
“他们就是九元老?爬那么高干甚?不怕摔断了老胳膊老腿儿?”薛浅芜皱眉道。
贾语博勉强仰起脸,看到那块雄然庞大的风动劫石,再看一眼侧旁立着的九老汉,眼一黑哆嗦道:“你们想干什么?”
九元老因站得高,声音如从云端传来:“为官之道,贵在责任;社稷之道,贵在利民。如今你要担这烟岚城的府衙,一定要承受得难以承受之重!这关便是‘重若千钧’,我等九位合力把这巨石推下,你若能躲得过,就算闯了一关!”
贾语博听得清晰,吓得裤子都湿了。
苏喜儿的脸煞白,她早暗自向人打探了往年的招数,千估算万预计,却未听过这置人于死地的“重若千钧”!
谁弱就偏向谁,是薛浅芜素来的心肠。
她有些经不住,难以理解地蹙眉道:“他们这九元老,理由倒是说得堂而皇之!暂且不说贾伪娘被捆住了,就算他能撒腿逃跑,这风动石一滚下来,他个斯文文的,还不被砸成了脑浆涂地,碎尸如泥?何况猪瘪三够狠,用绳索捆断了他唯一可能的活路!”
见东方爷不做声,薛浅芜又猜测道:“九元老是被那猪瘪三控制了,还是本就生着一副伪慈面孔毒心肠?或者是说,他们也在赌一场局,赌贾语博能否机敏逃出?”
东方碧仁沉默片刻,回应说道:“这事实在难料。照你的后半句,九元老似乎跟那朱柭散一伙,商定好了某种协议。九元老就算在赌贾语博的镇定机敏,但不致于捆了他啊?绑人这一举动,可能就是朱柭散的私心了!崖顶上的九元老,未必知道此事!”
话刚说完,那九元老拂尘一甩,风动劫石恰如被击中的鱼艇,沉没直坠山下。
看好戏的民众,都没想到会是这么残酷的局面,俱都呆了,满耳朵恍惚尽是轰鸣,眼前一片飞沙走石的坍塌。
苏喜儿凄叫一声“贾哥”,无限绝望的昏厥感袭来,动作却疾速得很,不顾一切往那巨石下的贾语博扑去。
闷闷隆隆,巨石终于落定,世界安静,再也没了声响。薛浅芜想要跳下树去,东方碧仁却拉紧了她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