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十一不答反问:“县主可知,简夷犹为何会招致灭门之祸?”
“你们刘家的打算,我如何知道?”裴幼蕊一皱眉,寒声反问。
“刘家当初终止向县主您提亲的想法,便是不想得罪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甲十一摇头道,“所以这回简夷犹的事情,其实不是刘家起得头!”
“何况简家虽然号称辽州大族,但他们这样起家才几十年的家族,底蕴如何与刘家比?”
“若刘家想杀简夷犹,根本不会留下这么多把柄,更不会留下这么多破绽!”
这话裴幼蕊相信,她神情凝重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简家起家靠的是去年没了的老国公简平愉,简平愉在子女上面并不公平,他生前最重视二房,所以他去后,很多底牌都给了二房。”甲十一说道,“只可惜他自己虽然手段不俗,甚至连先帝身边都安插了人手,他所宠爱的二房却比他差太远了——简夷犹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利用简平愉所留后手,揭发了庆王并非先帝血脉的秘密!”
“什么?!”裴幼蕊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庆王殿下虽然更像暖太妃,但眉宇之间分明也有先帝的影子——”
甲十一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其实简夷犹也是被坑了,这本来是帝都一位贵人,在与简平愉合作中留的一个后手,若简平愉还在,即使远在辽州,花点功夫,倒也未必不能看穿这个陷阱!偏偏简平愉没了,简夷犹那点城府不够看,只道这么做了可以狠狠报复简虚白。不想,却招致了那位贵人的雷霆之怒——非但自己死得惨不忍睹,连家小都不落好!”
“那位贵人是谁?!”裴幼蕊下意识的问,“他就是庆王生父?这……这怎么可能?!”
庆王容貌中不难窥出显嘉帝的影子,这么说,他的生父如果不是显嘉帝的话,也必然与显嘉帝有关系?
虽然经历过悔婚、丧父的打击后,裴幼蕊自认已经不是天真无知的深闺女子了,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身边,还涉及了公认英明的先帝,仍旧让她觉得有点发懵!
“那位贵人是谁,县主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甲十一平静的说道,“刘家之所以参与此事,就是因为受到这位贵人的托付,务必为其善后——毕竟谁都知道,即使刘家已经数十年不曾出仕,但在北地的底蕴,依旧无人能及!”
所以想要让辽州发生的事情成为禁得起朝堂彻查的秘密,根本不可能绕得开刘家!
“所以你们就拖我做替罪羊?!”裴幼蕊冷笑出声,“幽州裴氏论祖上固然不如刘家,但在北地也是积年的门第了!我又曾被简夷犹抛弃,这样的罪名,找我栽赃最好了是不是?!”
甲十一摇头道:“若真要让县主做弃子,说句实话,上头早在决定借县主名义在陛下跟前了结此事时,就会下达灭口令,以免县主揭发真相了!毕竟交给郑安的那对白玉金参,到底是怎么从县主这儿给出去的,只有县主跟我最清楚,连兰香也只是奉命跑了个腿而已!”
“正因为只你我知道,若非这回的事情我根本就不会怀疑你!”裴幼蕊切齿道,“就算现在我想去揭发你,我有什么凭据?!外人只会认为我异想天开,杀了大长公主的儿子孙子,诬蔑了太皇太后心爱的小女儿之后,还妄想拿个下人顶罪!!!”
所以刘家为什么要灭她口?
她死了,没准顾韶反而会因此生疑,看出什么不对劲;
让她百口莫辩的活着,顶多也就是拖着甲十一一块去死,难道还能把刘家拖下水不成?!
别看甲十一现在对她一副有问有答的模样,有道是空口无凭,她根本没有任何能够证明甲十一是“墨刃”中人的证据!
海内六阀的暗卫流传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各自家族的底牌之一,岂是容易抓把柄的?
不过裴幼蕊也不是完全不相信甲十一的话,“你自报‘墨刃’中的身份,又同我说了这许多前因后果的话,想来,是有什么事情要我配合才能办吧?否则,何必同我这个被你耍得团团转的人,浪费这许多口舌?!”
甲十一也不在乎她话语里的讽刺,轻笑道:“县主聪慧!”
他语气轻松道,“虽然陛下现在认为辽州灭门案是县主所为,不过陛下是不会对您下手的。一来陛下因为庆王之事,对简家二房可以说是恨到了骨子里——噢,庆王已经通过滴血认亲,被认为是先帝血脉了!”
裴幼蕊惊讶道:“这就是那贵人的后手?庆王确实是先帝血脉?”
“这个对您来说不重要。”甲十一笑了一下,很明显的回避了这个问题,只道,“陛下对您其实恨心不重,不过庶人陆朝雨之死,很让陛下被动——主要是太皇太后还在——所以陛下一定不会动您的,至少太皇太后去世前不会!”
原因很简单,端化帝虽然在顾韶的劝说下,选择了欺骗太皇太后,但他也得考虑万一:万一太皇太后从别处知道了真相呢?
到那时候,若裴幼蕊已经被“暴毙”,承受太皇太后怒火的,就只有端化帝跟顾韶了!
而顾韶作为臣子,遵从皇帝的命令是他的本份——太皇太后的怒火与怨恨,会主要朝着谁去,这还用说?
所以得留下裴幼蕊,作为一条后路:实在不行,可以把她抛出去给太皇太后发泄,顺便证明端化帝绝对是一片孝心,怕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得知真相后气坏了身子,这才“善意”的隐瞒嘛!
“你们倒是煞费苦心!”但裴幼蕊闻言只是冷笑,“太皇太后……那可是太子殿下的曾祖母了!”
这位老人早先身体还算好,自从显嘉帝去后大病了一场,如今即使痊愈,瞧气色也远不如从前了!
她已经年近七十,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裴幼蕊的性命若同她挂了钩,却还能活几年?
何况,“你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你这种专门调教出来的暗卫一样没心肝?!我虽然巴不得看到简夷犹跟长兴统统去死,但我那义母对我的的确确出自真心!她要知道这个‘真相’,怎么可能受得了?!”
“所以我才会跟县主把来龙去脉讲清楚!”甲十一温和道,“这样县主心里有个底了,可以反复演练,一旦有那么一天,这事儿当真被翻出来,县主也可以胸有成竹不是吗?!”
裴幼蕊差点被这话气得拍案而起!
但甲十一跟着又意味深长道,“何况当下的局势,可谓是暗流汹涌!也许过些日子,也就没人有空计较这件事情了呢?”
裴幼蕊怔了怔,心念电转,蓦然露出骇然之色:“你是说?!”
……裴幼蕊震惊于暗卫甲十一的暗示时,辽州,宋宜笑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
本来她在辽州可谓是人生地不熟,既在守孝之中,丈夫远在帝都,府里还有公公同住,即使有人登门,也轮不着她出来接待的。
但这会来的客人身份特殊:乃宋珞嫣之兄宋珞石。
与她同为江南宋之后,虽非江南堂嫡系,却也是有族谱记载,明确属于前雍末年因故定居西凉的江南宋氏子弟。
等若是娘家人——那么当然可以见面了。
“西凉与辽州颇有距离,不知族兄何以到此?”宋宜笑在孝服外着了素衫出来见客,寒暄话说完之后,她终于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族妹言重!”宋珞石斯文儒雅,虽然未曾出仕,甚至身无功名,大家子弟究竟不俗,在宋宜笑这个国夫人面前,并没有什么畏缩拘束之态,显得不卑不亢,此刻闻言,放下手中茶碗,温和道,“愚兄此来,确实有事与族妹商议!”
宋宜笑忙道:“兄长请说!”
她这么讲时只道宋珞石那一支人遇见了什么麻烦——江南堂自宋缘死后,如今的男嗣只剩了个年幼的宋宜耀,根本不济事,其母卢氏早先还有娘家做依靠,去年翠华山天花之事,整个卢家都栽了,如今正经是孤儿寡母,自顾不暇。
如此一来,宋珞石这些族人,想找同族帮忙的话,还真只能找宋宜笑这个已嫁女了。
宋宜笑因为娘家祖母跟生身之父的对待,对宋家没有好印象,但她不是偏激的人,宋珞嫣给她的印象也不坏。
所以宋珞石所求之事,如果不是特别为难的话,她就打算顺手帮了。
正这么想时,哪知宋珞石却道:“愚兄膝下有一子,年四岁,单名一个轩字,资质尚可,只是福薄,自幼体弱多病。前些日子请人看过之后,都说这种情况得认个福泽深厚的义母——然而愚兄身边没有这样的人选,思来想去,只能厚颜求到族妹门上了!”
“义母?”宋宜笑愕然,认干亲的习俗,虽然说是自古有之,但大部分都是通家之好,再不济也是颇有交情——她跟宋珞石虽然是同族兄妹,可这才头次见面好吗?
对方却巴巴的要把儿子送她做义子,她自己都还没亲儿子呢!
要不是宋珞石这么讲时态度诚恳神情自然,宋宜笑都要怀疑,他这是不顾脸皮的抱大腿了!
看出她的惊讶,宋珞石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莞尔道:“愚兄知道这要求非常突兀,只是爱子心切,不得不腆颜开口——愚兄这回也有些事情,须在辽州小住些日子,不如族妹考虑一下,数日后再给愚兄答复可好?”
“兹事体大,主要我膝下尚且无子,也不知道该怎么给男孩儿当娘。”宋宜笑听出他话中有话,心念一动,本来到嘴边的“兄长之子即是我侄儿,本是骨肉之亲,何必还要再认什么义母义子”,下意识的咽了回去,却留了一线,道,“兄长容我斟酌几日吧!”
等送走了宋珞石,宋宜笑站在二门后低头思索了片刻,方去给简离邈请安,一五一十讲了经过,末了恭敬道:“爹,您看媳妇那族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