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赵王主持彻查建陵血案?”冀国公神情依然平静无波,眼神却冷了下来,断然道,“绝对不行!”
上首赵王不解的问:“舅父,为何不可?之前您不是准了我在朝会上为大哥辩驳?如今能还大哥个清白……”
“殿下!”冀国公摆手止住余人,心平气和道,“殿下打算以堂堂正正之师胜过太子,好令陛下改易储君之位,是也不是?”
见赵王点头,他笑了起来,只是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问题是如今四海升平,政治清明,殿下就算自信为储为君,都能做得比太子更好——可朝堂上下太平无事,您又如何证明这一点呢?”
赵王闻言愣了愣,一时间哑口无言:他自幼受到的教育,就是自己乃中宫嫡子,为人处事,当有堂堂正正之风。所以他明知道自己在跟太子竞争储位,却也不希望这个兄长倒在栽赃污蔑之下!
但现在冀国公这一问,却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确实,他有自信做得比太子好,但没有事情让他表现的话,却如何服众?更遑论让显嘉帝改变主意了!
总不可能为了争储,盼望大睿陷入内忧外患吧?
赵王还没丧心病狂到这地步!
再说冀国公也谈到这种情况了:“何况陛下虽然疼爱您,但到目前为止,圣心依然属意太子。即使国朝有什么事情需要皇子出面主持大局,敢问殿下,陛下届时,会派遣太子出马,还是您?”
“……”赵王沉默。
除非显嘉帝改变主意,不再偏心太子,否则有表现的机会,根本轮不着别的皇子;而偏偏赵王的夺储计划,就是通过表现,取得显嘉帝的重视,促使他重新考虑储君人选——冀国公轻描淡写的一分析,已证明了赵王的思路,与现实恰好相悖,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看出赵王的茫然无措,冀国公见好就收,又转过来开解他道:“再说这件事情,连我们都心知肚明与太子无关,陛下何等英明神武,如何可能不清楚?而陛下至今没有表态,没准,就是想看看太子的手段!”
旁边裘漱霞接口道:“国公所言不错!殿下请想:太子幼承庭训,陛下对他,完全可以说是倾囊相授!既然如此,自然也会有所考校!殿下今日在朝会上为其辩驳,尚且可说是为了全兄弟之义,若还要继续插手,岂非过犹不及,扰乱了陛下的安排?”
赵王的才干,相对于他的年纪来说虽然算很不错了,但又哪里会是这两位两朝元老的对手?
此刻听他们说的头头是道,不禁沉吟:“这……”
“殿下若坚持己见,我等自是相信殿下满腔正气,绝无私心!”冀国公见状微哂,道,“怕就怕其他人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道殿下是存心窃取太子展现手段的机会——到时候朝野非议事小,连陛下也误会了您,您却又将如何自辩?”
赵王自来听惯了“端庄持重”这类的教诲,怎么可能容忍“窃取”这样的行径被套在自己身上?闻言皱眉良久,到底被说服了:“既如此,代国姑母的提议,孤确实不可应下!”
冀国公等人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个眼色,均是暗松了口气!
——这个提议本来就是代国长公主当成报复,或者说敲打提出来的,怎么可能对赵王怀有好意?
今日赵王已在朝会上旗帜鲜明的表达了在建陵血案这件事情上,对太子的信任与支持!
倘若他来主持彻查,最后查出的结果若与他之前的表态恰恰相反,那么赵王不但是自打嘴巴,也会被怀疑他之前帮太子说话的用心!
如果他查出来的确实是真相,就是太子的确是清白的——此举倒是证明了他的光风霁月高风亮节,可也将大大得罪皇太后!
毕竟太子陷入如今这样的困境,起主要作用的,就是太后!
而赵王的目标又不是要做个好人,他的目标是争储,太后的好感比好名声重要太多了!
总而言之,这个差使赵王绝对不能接!
“想来是代国长公主看出了咱们放任赵王今日在朝会上为太子说话的用心,特意来提醒点儿了!”打消了赵王幼稚的盘算后,冀国公三言两语哄了他去找苏少歌,却留下裘漱霞等人说话,“好在长公主殿下究竟也是识大体的,这话只私下里来告诉了咱们,没有公开在朝堂上提出来的意思——不过如今确实不是得罪魏王一派的时候,接下来至少场面上,咱们就先不算计他们了。”
裘漱霞沉吟道:“怕就怕代国长公主不去朝堂上提,太子那边也打赵王殿下的主意。”
“这个不必担心!”冀国公呷了口茶水,淡淡道,“早先太后想派少歌作为钦差前往青州为伯凤主持公道时,顾韶不是说了么?咱们苏家人得避嫌——赵王殿下乃伯凤嫡亲叔父,素与我苏家亲善,可不也在避嫌之列?所以这建陵血案,怎么能让赵王殿下去查呢?”
裘漱霞闻言松了口气,抚须道:“现在就看代国长公主的手段了!”
“还有那些没表态的人呢?”冀国公提醒道,“终究还没到掉以轻心的时候——不过倒是正好帮代国长公主一把,好让她消消火!”
次日的朝会,冀国公借口苏伯凤即将抵达帝都,自己心痛难捺,把赵王早早哄到冀国公府“安慰”自己——没有赵王搅局的朝堂上,魏赵二王联手,到底把彻查建陵血案的差使,交给了大理寺卿黄静亭,这是老富阳侯的旧部,与代国长公主夫妇一向过从甚密。
建陵血案到了他手里,那当然是铁证如山是太子做的了!
兹事体大,之前的中秋节宴上,朝野上下有目共睹,显嘉帝的御体,着实不怎么好。所以这个结论出来之后,众人都不敢告诉皇帝。
尤其太后闻讯之后边拭泪边道:“太子是皇帝一手教养出来的,从前瞧着素来知礼,不想皇帝这才静养了大半年,他竟然就犯了这样的糊涂!若叫皇帝知道,可怎么好?!”
这下谁敢把消息禀告显嘉帝,万一这位皇帝真有个三长两短,弑君的罪名还跑得了吗?
而太后这番话传扬出去后,朝野一时间议论纷纷:“陛下卧病也才大半年,纵然疏忽了对太子殿下的督促,终究尚且在位,殿下竟无法无天至此,岂是明君征兆?”
“尚未登基便残害嫡母侄孙,那还是苏家迄今唯一的男孙——若当真继承大统,恐怕连皇后娘娘都难以幸免,这样的人,不做昏君暴君就不错了,谈何明君?!”
“连太后娘娘这位做嫡亲祖母的都失望之极,可见太子殿下非但本性残忍,亦非孝顺体恤之人,否则太后岂能不维护自己的骨血?”
东宫。
太子妃脸色阴沉,拢着广袖,匆匆走过回廊。
“娘,您怎么来了?”跨进花厅后,看到不远处正心神不宁捧着茶碗的田氏,太子妃忙散了一脸阴霾,换上若无其事的表情,行了个家礼,温和道,“可是给银练看好了人家?”
田氏上回来见长女时,提过小女儿的婚事,太子妃故有此问——只是这会闻言,她却叹了口气,道:“这么点小事,眼下谁有心思管?横竖她今年才十六,裴家那位都十八了不也还没说亲吗?且放着吧!”
说到这里瞥一眼太子妃身后,见太子妃心领神会的把侍者都打发到门外去了,才继续问,“你方才去前面了?去做什么?”
“处置了两个不知好歹、乱嚼舌头的下人。”太子妃闻言,顿了顿才道,“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说娘今儿个过来的事情吧!”
田氏却没有转开话题的意思,皱着眉道:“若只是寻常下人犯了事,哪用得着你这太子妃亲自走一遭?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东宫莫不是也人心惶惶起来了?”
“娘这话说的,这人多了,哪可能没几个听风就是雨的?”太子妃平静道,“再者,女儿也不是特意为了处置下人才去前面的,主要也是顺路看看太子。”
又说,“朝堂上的事情女儿也有所耳闻,不过谣言再汹涌,终究只是谣言——昔年申屠氏得势之时,慢说坊间流言了,连朝野上下,谁不认为太后与陛下断无生理?可后来结果如何,今日人人有目共睹!”
田氏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丧气话,问候了些家常里短,也就告辞了。
她才走,太子妃脸色就透出了几分苍白,上来伺候她的心腹宫女见状吃了一惊:“娘娘?”
“没什么。”太子妃疲惫的摆了摆手,“我有些乏了……扶我进去躺会!”
躺到榻上,看着蹙金芙蓉帐被放下,她眼中才流露些许水光:连卫家,自己的娘家,也不看好太子了吗?!
她哪儿看不出来田氏的来意?
看似为女儿女婿目前的处境担忧,实际上,却是来探口风,看看东宫能不能翻身的!
如果能的话,那当然最好——卫家肯定也会顺势推上一把;
如果不能……
卫家可未必肯做雪中送炭的事儿!
太子妃不是不知道,娘家这么做,也是为了家族考虑。
毕竟作为瑞羽堂之后,在昔年海内六阀中四阀衰微到大部分人都忘记的地步,卫家还能保持目前的处境,那肯定不是纯靠高风亮节——牺牲、妥协、让步……乃至于背叛,这些手段想来都没少用。
可这种事情真正临到自己身上时,哪怕心里很清楚,拖着娘家一块倒台毫无意义,可又有几个人能够坦然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