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笑愣了好一会,才道:“锦绣堂的遗泽再丰厚,但你也说了,端木家到底是败落的。太子这边,不也有个瑞羽堂之后的卫家吗?如今又经钟陵郡王请得顾公出山辅佐——如此算来,就算端木老夫人抵达帝都后不帮太子,也没什么可怕的吧?”
何况,“老夫人既然早先考虑过让三叔接手,不定这回依然向着三叔呢?好歹三叔不但是她养大的,也给他们上过陈情表不是?”
“没那么简单!”简虚白却微微摇头,道,“城阳王当年非常支持申屠贵妃的亲生儿子为储,所以皇舅登基之后,原本是想将城阳王满门抄斩的,是皇舅母跟冀国公念在两家祖上乃世交的份上,出面求情,才改成了仅赐死城阳王一人,余人流放!”
“就连三叔那本陈情表,也是皇舅母在皇外祖母、皇舅面前斡旋,才促成了城阳王一脉的特赦。”
他轻笑了声,“你说,城阳王一脉欠苏家这么大人情,要怎么还?”
宋宜笑正蹙眉深思,却又听他淡淡道,“最要命的是,我却欠这姨祖母一条命,她若帮着苏家,我又该如何自处?”
“你欠她一条命?”宋宜笑不禁愕然,“你不是从来没见过她?!”
“你忘记夜乌膏了?”简虚白薄唇微勾,露出一抹不知道是讥诮还是自嘲的笑,“那一位铁了心要我的命,你以为会给我下寻常的毒么?若无姨祖母派芸姑远赴乌桓,我早就死在那里了!”
宋宜笑顿时想起苏少歌所言,恍然道:“可是昔年名医季去病遗泽?”
见丈夫沉沉颔首,她不禁暗叹一声——这一番恩怨情仇,慢说寻常清官,百年一出的青天也难断啊!倒也难怪听说端木老夫人要来帝都,简虚白连情绪都掩饰不住了!
“我就说嘛!他连婆婆的私事都不瞒我,何况是没见过面的姨祖母?”宋宜笑明了来龙去脉之余,不禁暗想,“看来之前之所以宁可避着我也不告诉我,纯粹是知道跟我说了也没用,不过是多个人操心——提起来还烦得不行!”
她寻思了好久,都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丈夫,最后还是简虚白自己道:“横竖姨祖母还有几日才能到,如你方才之言,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盯着伊王结案,不然拖下去只会越来越乱!”
宋宜笑舒了口气,替他掖了掖被角,轻笑道:“不对,眼下最要紧的是安置——你明儿还得起早去上朝呢!”
——次日一早,宋宜笑起身时天色已明,简虚白自是早已出门。
她梳洗毕,用过了早饭,正要召见已在候见的管事们,栗玉却匆匆而入,禀告道:“外间来了消息,亲家王妃今儿遣人去博陵侯府下定呢!”
“这么快?”宋宜笑闻言微怔,袁雪沛正月里才决定答应韦梦盈提出的结亲,如今正月还没出呢,两边就已经正式下定了,要知道去年年末,陆冠伦才跟韦婵解除婚约来着!
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裘漱霞明着提出废太子,储位之争已然激烈,袁雪沛哪里敢拖?”
万一拖下去太子露出颓势,衡山王府可未必肯要袁雪萼了!
宋宜笑与袁雪萼一道长大,如今这位袁姐姐终于定亲,她自然不能怠慢,喊了锦熏跟巧沁代自己去回那些管事,自己则起身回内室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裙,又叫人将早就备好的礼拿上:“去贺袁姐姐!”
她到博陵侯府时,蒋慕葶却先在了,看到她笑道:“怎么样?想不到吧,第一个道贺的被我抢了!”
“没事儿,回头姐姐你定亲时,我争取抢第一个给你贺就是!”宋宜笑看她笑语嫣然的模样,显然已经完全走出魏王悔婚的阴影了,便顺口打趣道,“到时候姐姐可别忘记给我塞个沉甸甸的荷包!”
“都是堂堂国公府的主母了,还稀罕什么荷包?”蒋慕葶闻言霞飞双颊,徉怒着嗔道,“袁妹妹可什么都没给我!”
袁雪萼笑着帮腔:“正是!我不但什么都没给蒋姐姐,反倒是蒋姐姐给了我一对点翠掐丝虫草对簪呢!”
“这是催我拿东西出来了!”宋宜笑边笑边叫月灯把锦匣拿过来,“喏,瞧瞧可还中你意?”
袁雪萼笑嘻嘻的打开,却见锦缎上赫然是一对血玉比目佩,血玉本是极珍贵的玉,比目的雕工也是精湛已极,底下还配了数颗红玛瑙珠,各悬一对五彩攒花宫绦。一看就知道这份礼不但贵重,且是用了心思的。
“我还以为会有绣件呢,谁知道只有宫绦!”袁雪萼早知以自己与宋宜笑的关系,这匣子里的东西肯定不会是寻常之物,但也没想到稀罕到这地步,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惊讶,不过也没有推辞的意思,只含笑道,“倒叫我猜错了!”
“这些日子忙得跟什么似的,哪有工夫做绣件?”宋宜笑也不在意这话,失笑道,“能抽出空来亲手打这四根宫绦,你就知足吧!”
蒋慕葶闻言脱口道:“那到我的时候,你可得绣上一两件做贺礼!你那手艺是真的好,听我娘说,你去年献给衡山王太妃的绣品,足以传家呢!”
“难道蒋姐姐的好日子也定了?是谁?哪天?”宋宜笑跟袁雪萼听到这话,都十分惊奇,忙问。
“我就那么一说!”蒋慕葶惊觉自己失言,忙掩饰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真是!”
宋宜笑将信将疑的看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外间却有丫鬟来报,说卫银练到了——蒋慕葶趁机起身道:“我有些日子没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近来如何?”
边说边迎了出去。
“你可听到风声?”宋宜笑落后两步,小声问袁雪萼。她现在虽然论身份已在袁雪萼之上,但跟蒋慕葶到底不是一个圈子里的,许多消息却依然不如袁雪萼灵通。
但袁雪萼摇头道:“知道的话还不早告诉你了?”
宋宜笑一想也是。
片刻后她们迎了卫银练回绣楼,寒暄之后,卫银练给了袁雪萼一对羊脂玉镂刻海棠镯子,接过丫鬟梅砚递上的香茗呷了口,笑道:“善窈你这衣襟上的缠枝花叶,一准是你自己绣的吧?千篇一律的花纹,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你手里出来就是不一样!”
“要不怎么说有的人就是心灵手巧呢?”蒋慕葶也端起茶碗,嫣然道,“相比之下,咱们那点女红简直就是只能缝缝补补了。”
“咱们的身份,这些不过是兴之所至罢了!”宋宜笑则轻笑一声,“我方才还说呢,如今哪有功夫做这个?做根宫绦都得掐着点时间。”
话题就这么被带到家常琐事上,一直到分别时也没人想起来再问蒋慕葶的婚事。
宋宜笑回府之后倒是记了起来,不过派人打听了下,都说最近没听说蒋家有相看女婿的动静——去办这事的巧沁提醒:“马上就是春闱了,如今满帝都的士子都在严阵以待呢,就算蒋家有看中什么人选,这眼节骨上恐怕也担心打扰吧?”
“说的也是!”宋宜笑闻言却想起了韦家之前传来的消息,沉吟,“也不知道那程崇峻学业如何?”
巧沁笑道:“韦家当年给亲家王妃挑的可是状元郎,如今给表小姐选的夫婿,奴婢想着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论才论貌论手段,表妹可比娘差远了!”宋宜笑听了这话却是苦笑不语,心想,“尤其表妹已经——唉,到时候再说吧!”
她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衙门都已开印,咱们府里也没多少事要忙,回头给五妹妹递个口信,请她继续过来吧!”
巧沁应下,又说:“下个月初三是清江郡主芳辰,礼单虽然早就拟好了,但如今已没几日就要到日子,夫人是不是再看看?”
宋宜笑颔首道:“拿上来吧!”
又说,“娘的寿辰才过去,是没有大办的,我估计大姐也不会弄得很热闹——那些太喧哗太显眼的东西还是换掉的好,不然倒显得轻狂了。”
巧沁道:“是。”
想了想又提醒,“下个月初九,是夫人自己的芳辰,早先公爷说了要给您好好庆贺下的!”
“此一时彼一时,你想前两天娘跟我外祖母的寿辰都只自家人吃了顿饭,大姐也肯定不会铺张,何况我?”宋宜笑翻着礼单,不在意道,“叫厨房随便加两个菜就是了,对外不许声张!”
她是这么说的,但当天简虚白回来之后,听底下人提醒,却道:“就算不大办,在园子里设两桌酒,着两班歌舞总是要的。到底这是你过门以来头一个生辰,没点样子岂不扫兴?”
“这大冷天的我才不去园子里吹风!”宋宜笑闻言失笑道,“何况娘寿辰都没用歌舞,我也不爱那个,这么落把柄的事我怎么肯做?至于说头一个生辰不头一个生辰,难道下个生辰你就不给我过了啊?”
见简虚白还要说什么,她索性上前搂住丈夫的颈项,推心置腹道,“我晓得你对我好!可我真不是看重这些的人!再者如今咱们自己就是晚辈,且才把府里运作起来,又不是说有晚辈或得力心腹在底下效劳的,要什么只需动动嘴!什么都要自己来呢,若折腾那些热闹,不是存心累我自己吗?”
简虚白闻言,斜睨她一眼,轻笑道:“说的也是——早知道就不浪费那么几个月了,如此咱们将来也好早那么几个月使唤上儿子媳妇什么的。”
“……”贤惠中的宋宜笑却被他冷不防的调戏了把,不禁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下,“跟你说正经的呢,乱想个什么?!”
两人嬉闹了一阵,到底决定二月初九照宋宜笑的要求办——接下来两三日都没空开什么玩笑,因为在裘漱霞与太子的共同压力下,伊王不得不离开王府,开始彻查崔见怜之死。
不过大家心知肚明,与其说是他来查,倒不如说东宫跟赵王、魏王一系,借他这个幌子互相攻讦!
所以简虚白格外忙碌,连续几天回房都已是深夜,宋宜笑虽然等着他,但考虑到他已经很疲惫,次日又还要上朝,也不敢跟他长谈,不过关心几句,也就安置了。
时间转眼进了二月,初三这天,简虚白特意抽了半日空,与妻子一块去清江郡主府贺寿——正如宋宜笑所料,清江郡主沿袭了晋国长公主今年的寿辰,且更加简练:连便饭都没留。
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韩太医已经致仕,如今太医院的那群混账……”
清江郡主说到这里,脸色阴沉的摇了摇头,才继续道,“是以平安儿越发的不大好了,我如今是真脱不开身!你们喝了这盏茶就回府去吧,别耽搁了用饭——我就不留你们了!”
郡主都这么说了,夫妻两个只好告辞——出府后,宋宜笑道:“难怪进府时没看到其他人,原来都是来了就被送客了。”
她自然不是怪大姑子怠慢,“大姐这么郑重其事,也不知道平安儿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竟没有一位太医肯拿出真本事吗?”
简虚白正要回答,不想前面忽然飞驰来一骑,不顾护卫阻拦直冲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