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名精干武士离开时,邢縡宅院前门街道上的乱战还在持续。本来还算宽敞的街道因为游侠儿越聚越多变得拥挤不堪,不少流矢甚至飞入四周宅院之中。为了冲垮剑南牙兵的阵列,数名游侠儿甚至换上了火箭,欲图用火攻打乱牙兵的盾阵。
“不行,如果放任不管,战火会毁了半个金城坊。雯霞,不用再等霨郎君的命令,立即动手,先击杀手持火箭者的坐骑!”苏十三娘当机立断。
连绵不绝的弩矢离匣而出之际,街道上传来隆隆马蹄声,三十名手持长竿的素叶镖师和附离亲卫组成骑兵冲锋最常用的楔形阵呼啸而来,当先一骑正是身姿挺拔如松的王勇。
正在围攻剑南牙兵的游侠儿被骑兵冲锋的严整气势震骇,迟了一瞬才想起张弓应战。他们手中的弓弩并非军用利器,劲道软绵,好容易飞到骑兵身前,不是被王勇挥刀磕飞,就是被柔韧似风中柳枝的长竿搅乱。即便有几只射中骑兵或战马,也难以造成太大伤害。
“杀!”双方距离本就不远,数息间,持竿冲锋的骑兵就杀到近前。王勇一声虎吼,刀身左右横拍若春蝶穿花而过,错身而过之际就砸翻了数名游侠儿。紧随其后的骑兵所持长竿上虽未安装锋利的槊尖,但借助马速的直刺依然将不少游侠儿撞落马下。
有数名游侠儿正欲用火箭还击,胯下坐骑却突然中箭,将他们摔了下来,转眼间就被马蹄踩踏得面目全非。
“师父,王别将临阵冲杀锐不可当,横刀也使得愈发精湛。”正在装填箭矢的阿史那雯霞由衷叹道。
“那是!”苏十三娘得意地秀眉一挑:“在为师的调教下,莽牛总算多了点举重若轻的潇洒姿态。”
在王勇统领下,三十名骑兵一个冲刺就将局势扭转过来。跟随在骑兵后面的数十名素叶镖师一手持刀、一手举盾,排成厚实阵列如巨石碾压而来。刀盾阵后,弩矢、羽箭接连不断向前发射,既为素叶镖师压住了阵脚,又逼得方才还热血上涌的游侠儿步步后退。
被游侠儿用羽箭围困半晌的剑南牙兵盯着配合娴熟、进退有序的素叶镖师,艳羡不已。纠结半天终于敢抬起头的杨国忠见游侠儿退却,浑然忘却自己方才的不堪,得意高呼道:“剑南牙兵,还不快上前杀敌!”
憋了一肚子气的剑南牙兵应声变阵,转守为攻,如下山饿虎向前冲杀。杂乱无章的游侠在素叶镖师与剑南牙兵的合力挤压下节节败退,忙不迭退回院里。
“杀!活捉逆贼王焊!”杨国忠嘶喊着催促剑南牙兵乘胜追击。勒住乌骊马的王勇见游侠儿已然溃不成军,横刀一举,素叶居的镖师与附离亲卫当即有序后撤,将追亡逐北的机会让给剑南牙兵。
邢縡宅院里乒乒砰砰,一阵乱战。王鉷傻傻地望着变成战场的宅院,目光呆滞、神情萎顿。
杨国忠眼珠一转,指着王鉷吼道:“王鉷、王焊兄弟欲图逼宫谋反,罪不可赦,还不将他抓起来!其余为他所蛊惑者只要愿意反正,某保证既往不咎。”
杨国忠话音刚落,贾县尉毫不犹豫将横刀放在了王鉷脖子上:“王御史大夫,某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无法陪你挺到最后了。”
“狗贼!”薛县尉恶狠狠吐了口痰,挥着横刀顶住王鉷的后背:“贾四郎,你的脑子怎么总是比我快一点!”
“哈哈!王鉷,铁证如山,你有什么遗言就在此处交待吧!”胜券在握的杨国忠放声狂笑。
“杨国忠,家弟至今尚无露面,单凭一群混混的胡言乱语,汝竟要污蔑某谋反?”危急时刻,王鉷忽然意识到王焊始终未曾出现。
“王焊?”杨国忠正迟疑间,地面忽然传来轻微震动声。
“龙武军在此,宵小还不束手就擒!”陈玄礼带头高呼,数百人马俱甲的龙武军精骑放声长啸,震得杨国忠双耳欲聋。正在厮杀的剑南牙兵与游侠儿也被啸声镇住,动作不由缓了下来。唯有素叶镖师如山石屹立、不为所动。
“杨侍郎,不就是抓个王焊,怎么闹成这样?”在数名龙武军的掩护下,高力士驱马来到杨国忠面前。
“高翁,王鉷、王焊里外勾结,埋伏了数百武士,妄图一举杀了某,然后趁势攻打大明宫!”杨国忠迫不及待道。
“杨侍郎,抓住王焊了吗?还有邢司阶呢?”一身甲胄的陈玄礼目如鹰隼,扫视着杂乱的街道。
“陈大将军,我们刚叩门,院里就羽箭连发,数百混混持械而出,与京兆府衙役合力围攻某,剑南牙兵苦斗到现在,刚刚杀入宅中,尚未发现王焊与邢司阶。”杨国忠只字不提近在眼前的素叶镖师。
“哦?”陈玄礼抚须而思,面色平静。高力士瞥了眼陈玄礼,招手示意王勇过来。
“见过高翁!”王勇翻身下马,恭敬施礼道:“方才霨郎君听闻杨侍郎抓捕谋反逆贼,为保坊里百姓平安,特命在下组织家仆助阵。”
“离宫之时,某还特意请陛下首肯征用素叶居的镖师。只是霨郎君总是能给人意外之喜,不知此刻霨郎君身在何处?”高力士脸上首次绽放笑意。
“见过高翁!”方才跟在素叶镖师阵后射箭杀敌的王霨拍马而至,阿伊腾格娜则在巴库特的护卫下闪到一侧冷静打量眼前的乱局。
“霨郎君,汝家的奴仆可真雄壮,某麾下的龙武精骑连个出手的机会都没捞到。”陈玄礼语气冰冷。
“陈大将军,某的家仆多是北庭、安西两镇的伤残老兵,如何能与拱卫圣人的龙武禁军相比,他们不过多见识了点厮杀而已。”王霨的回答绵里藏针。
陈玄礼还欲追问,院子里忽而传来剑南牙兵的欢呼声:“抓住王焊了!”
“王鉷,看你还如何狡辩!”杨国忠望着被剑南牙兵五花大绑的王焊,拍掌大笑。
“蠢货!你怎么如此胡闹!”王鉷趁薛、贾两名县尉不备,跑到弟弟面前,挥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兄长,你怎么在这里?”迷迷糊糊的王焊被兄长打醒,莫名其妙地看着四周。
“你都干了些什么呀!”王鉷七窍生烟,将弟弟拽了下来,脚踹不止。
“王鉷,事到如今你就别装了,谁是主谋一清二楚!”杨国忠示意剑南牙兵将王鉷兄弟拉走。
“怎么还未找到邢縡?”陈玄礼焦急地点了一个火的龙武军士卒:“你们进院子找寻邢司阶,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大将军爱兵如子,令某敬佩!”王霨拱手赞道。高力士则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此乃为将之本,何足挂齿。”陈玄礼傲然回礼。
龙武军冲入院子不过片刻,就扶着腹部受伤的邢縡走了出来,后面还拖着两具死尸。
“启禀大将军,吾等在后院找到邢司阶,他被人砍伤,绑在树上。所幸伤口不深,应无大碍。”
“见过大将军,在下无能,最后关头被王焊识破,酿成大祸,请大将军责罚!”面色苍白的邢縡虚弱无力道。
“邢司阶受委屈了!王氏兄弟狼子野心,汝身陷虎穴,揭发阴谋,居功甚伟。某自会在御前为你请功!”陈玄礼紧紧握住邢縡之手攥了许久,才令人抬下去为其医治伤口。
“大将军,我们在院子里还发现了两具在混战中前胸中箭的尸体,他们的衣甲似乎是边军士卒,吾等不敢擅自处理。”龙武军火长见陈玄礼心绪平定,命手下将尸体拖上来。
“安西牙兵?”王霨心中电闪雷鸣,脸上急忙装出茫然不知的神情。由于大唐各边镇所使的铠甲在脖、胸、腹、腰等部位有颜色和细节上的区别,故而他只瞄了一眼,就认出了两名尸首的衣甲是安西军的款式。
高力士仔细看了半天,扭头怒视陈玄礼;陈玄礼直视高力士的目光摊开双手,示意自己绝不知情;人群外围的王勇和阿伊腾格娜隐约瞧见尸首的衣甲,两人对视一眼,满脸惊骇;潜伏在会昌市正殿上的苏十三娘师徒看见众人围绕两具尸体议论纷纷,茫然不解。
“安西军的士卒?!”杨国忠在熟知各镇兵马的剑南牙兵提醒下,才意识到两具尸首的莫大杀伤力:“王鉷,汝勾结高仙芝欲图谋反,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安西军?”一头雾水的王鉷被押到尸首面前时,立即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这不是卫别将手下的安西牙兵吗?他们怎么会死在这里?”
“押走!统统押走!”欣喜若狂的杨国忠忘情地手舞足蹈:“某让圣人看看逆贼的野心!”
剑南牙兵正要上前接管安西牙兵的尸首,却被衣甲鲜明的龙武军拦下。
“忘了!忘了!”杨国忠满脸堆笑,弓腰拱手道:“高翁、陈大将军,某得意忘形,还望见谅。如何处置,请高翁示下。”
“唉!”高力士长叹一声:“杨侍郎所言极是,如此惊天巨案,自然得将全部涉案人员押送入宫,以待圣裁。陈大将军,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