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少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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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四)

有太原王氏的世家门楣和北庭都护之子的显赫身份,通榜对王霨可谓毫无压力。

不过,由于王霨长居庭州,在长安声名不显。因此,行卷之事,还是需要用番心思。

上京之前,在杜环的指导下,王霨利用超越时代千余年的见识,认真撰写了数篇治边策论。然后又从记忆中搜检了数十首中晚唐的边塞名诗,做了回穿越者们耳熟能详的“文抄公”。

千古名诗,自然不同凡响。杜环读罢,震惊不已。好在王霨还算克制,只抄了十余首便罢手,不然杜环就要怀疑自己能否继续教授王霨学业了。

为了助王霨扬名,杜环将王霨的诗文编了个集子,名曰《枕戈集》,取镇守边疆、枕戈待敌之意。

王霨则投桃报李,命素叶居出资,将杜环在护送艾妮塞归国途中写的游记《经行记》抄录了数百份。来长安时,王霨还得意带了数十本。

金属活字印刷术,王霨已经令素叶居秘密开始研制了。但因王霨的记忆不够精准,素叶居的工匠只是知道大致研究方向,许多细节却还是需要一点点试验和摸索。所以,《经行记》一书,王霨也只能依靠雇人逐字抄录,而不能大规模印刷。

经历过波澜起伏的怛罗斯大战后,王霨深知盛极必衰、大厦将倾,诗文之道难以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腥风血雨,故而根本无心钻研。但为了应付科举、扬名天下,也不得不稍加用心。

腊月二十一,长途跋涉抵达长安后,王霨只休息了一天,就在王勇的陪同下,逐一拜会朝堂重臣、投送自家诗文。

为了吸引长安权贵关注碛西,王霨在拜会朝堂重臣时,除了送上《枕戈集》,还附上了杜环的《经行记》。

苏十三娘本想立即带着王勇和女儿去看望师父公孙大娘,但初到长安,王勇忙碌不堪;又适逢范秋娘报信,说师父琐事缠身。苏十三娘就决定晚两日再回师门。

王霨最先拜访的是右相李林甫。由于红包里全是白花花、沉甸甸的庭州银币,李府守门阍者倒是欢天喜地将名刺和诗文接了进去。

不出王霨所料,阍者回来后,只淡淡说了句:“阿郎留下了诗文,但因忙于政务,无暇会客,请霨郎君改日再来。”就将王霨打发走了。

左相陈.希烈倒是对王霨的诗文颇有兴趣。他在外书房接见了王霨,摇头晃脑谈了半天黄老之道和周易玄学。

好在王霨前世对《老子》、《易经》等古籍都有所涉猎,勉强能够和陈.希烈的谈上两句。

“霨郎君诗文甚佳、学问不凡,老夫必将替郎君宣扬一二。以郎君之才,必可高中进士。通过吏部铨选后,不妨选择秘书省。既可随侍圣人左右,还可专心于学问。”临别之时,陈.希烈不忘以提携后进的姿态,指点王霨一二。

而在王霨眼中,唯唯诺诺、贪图享乐的左相,不过是一无德文人罢了。如此之人,无论学问有多精深,却因缺乏担当的风骨,绝不可能成为挽天倾的中流砥柱。

杨国忠府的阍者眼高于顶,若非红包诱人,王霨的名刺和诗文可能都递不到阍者手里。

阍者通禀回来后,将诗文扔还给王霨:“阿郎说了,什么歪诗酸文,看不懂!请霨郎君自己留着鉴赏吧。”

对于杨国忠的羞辱,王霨最先感到的不是气恼,而是忧心。

李林甫虽因王正见背着东宫党的标签,不欲见王霨,却能够不失礼节地收下诗文。而杨国忠却持宠而骄,根本不去考虑合纵连横之道。如此不学无术之徒,若是有朝一日接替李林甫,成为统率百官、协调阴阳、宰执天下的右相,那么大唐将真的无法避开堕落下坠的黑暗命运了……

“李林甫如虎,狠毒噬人却能威震山林;杨国忠如猴,上蹿下跳却是自作聪明;至于陈.希烈,不过是只跟风食腐的秃鹫……”心中对当朝三位炙手可热的权贵做出更为清晰、直观的判断后,王霨驱马向刑部尚书张均府邸奔去。

“前面不过是试试水之深浅,下面才是重头戏……”盘算着张均的身份及其与王正见的渊源,王霨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张均、张垍兄弟是开元名相张说的儿子。现年五十出头的张均时任刑部尚书,掌天下刑名,位高权重;四十余岁的张垍尚圣人之女宁亲公主,主管翰林院,是深受圣人信任的近臣。两人权势虽稍逊李林甫和杨国忠,却也是朝中各派均无法忽视的一股力量。

更为重要的是,宁亲公主与太子李亨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均为杨贵嫔所生。

当年圣人为东宫时,适逢太平公主利用唐睿宗性格软弱、顾念兄妹之情的弱点,肆意安插亲信,操控朝堂大权。太平公主炽热的权欲,与李隆基发生了直接冲突,姑侄二人暗斗不休。

时太平公主党羽众多,占据上风。但是,李隆基在推翻韦后的唐隆政变中表现出的英武果决让她甚是忌惮,为了监控李隆基的一言一行,太平公主在东宫中密布眼线。

杨贵嫔怀上李亨时,李隆基畏惧太平公主搬弄是非,谗讽他内多嬖宠,于是与心腹张说密谋,要将此胎堕去。

张说劝圣人“龙种岂可轻堕。”李隆基那时只顾保全自身,不听劝告,反令张说寻堕胎药。

张说抓了几服安胎药剂,假说是堕胎之药,交给圣人。李隆基避开太平公主的耳目,夜间亲自煎药,喂杨贵嫔喝下。谁知过了一夜一日,却毫无动静。

不得已,李隆基再次熬夜煎药。因熬不过辛苦,伏案小憩。却梦见神人覆鼎倒药。李隆基醒后告知张说,张说连赞此梦大吉,并托之以天命,方才打消了圣人堕胎的念头。

因此,杨贵嫔特别感念张说保全李亨的恩德。后她又生了宁亲公主,便恳请李隆基将公主许配给张说之子张垍。

张均、张垍兄弟,可以说与王忠嗣一般,是李亨天然的盟友。不过,天宝五载韦坚案后,张氏兄弟为了明哲保身,与李亨的来往也少了许多。

当年东宫人才济济之时,王正见与张均、张垍也算投契。故而,王霨上京之时,王正见特意写了封亲笔信,要他务必带给张氏兄弟。

王霨抵达张均府邸时,恰逢张垍也在。兄弟二人便在内书房一同接见了王霨。

张均读了王正见的书信后,脸上有股诡异的神情一闪而过。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就书信交给张垍,并笑叹道:“舐犊情深亦英豪!”

张垍读了书信后,并未多言,就直接开始翻看王霨的诗文。执掌翰林院的他,见过李白等文采风流之士,极喜锦绣诗文。对于《枕戈集》中诗文,张垍甚是欣赏,直夸王霨有甘罗、元嘉之才。

张均倒是更喜欢杜环的《经行记》,翻阅数页后,连连感慨天下四海之大、异国列邦之奇,令人叹为观止。

寒暄数句后,张均开门见山表示,自己与王正见甚是投缘,必将按照故友所托,助王霨一臂之力。他还特意叮嘱王霨,明春科举的主考官是礼部侍郎达奚珣,自己肯定会在适宜之时交代达奚珣,但王霨最好也要提前打点一二。

张垍更是拍着胸脯承诺,会将《枕戈集》和《经行记》带入宫中,献给圣人参阅。

张垍还提醒道,凭王霨的文采风流,考个状元也不过是探囊取物、轻而易举。不过,李林甫的孙子李仁之和杨国忠的长子杨暄都会参加此次大比,所以不敢确保王霨一定能够取得头名,但前五甲应当无忧。

张氏兄弟如关怀子侄般的热枕,让王霨愈发确定,在客栈遇到建宁王李倓,绝非意外。

果然,临别之时,张均委婉提醒道:“霨郎君,虽说朝廷规制,明令外臣不得交接东宫,可皇孙却不在此列。听闻汝在西郊客栈,曾偶遇建宁王并得其相助。于情于理,霨郎君都应登门拜访。”

“多谢张尚书指点,某正有此意!”王霨明白,该来终究会来。

王霨带着建宁王所赠的名刺,来到了位于兴宁坊的百孙院。望着美轮美奂、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王霨心中想到的,却是硕大而精致的鸟笼。

大唐贞观年间,君臣间曾有“封建”与“郡县”之争,太宗一度考虑分封诸皇子于天下要冲之地。

后太宗虽罢封建之心,但却建立了完善的皇子封地规制:除太子外,诸皇子封王后,皆有封地,成年后,也必须离京赴封地居住。

待圣人即位后,顾念棠棣情深,遂在兴庆宫修建花萼相辉楼,多令兄弟们留在长安相伴。

待皇子渐长,不便长居于宫中。圣人却并未令皇子就藩,而是在长安城东北角、大明宫以南的永福坊大兴土木,修十六王宅,以供诸皇子起居。从此,皇子不离京,遂成朝堂惯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