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只要安西军放下武器,之后如何,不都任凭总督发落吗?”谋剌思翰早已料到艾布•穆斯里姆会如何想:“总督,那安西军辎重营中有不少随军工匠,可都是难得的宝贝,还请总督千万留意。”
“工匠!”艾布•穆斯里姆眼睛一亮。在见识了北庭军的守城器械和安西军的防御力后,他对唐人工匠格外感兴趣。
见艾布•穆斯里姆已然入局,谋剌思翰轻松说道:“总督,不知你打算如何将‘承诺’告知安西军呢?”
艾布•穆斯里姆盯着谋剌思翰英俊的脸庞笑道:“思翰王子,你也别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心中早有定策。”
“还是被总督看出来了!”谋剌思翰不着痕迹地拍了个马屁:“总督,战场之上,若十万人高声呼喊,必能让安西军听见。可惜我军中精通唐话者甚少,勉强凑几百人高呼,必将湮没在震天的厮杀声中。不若将内容写在布条上,用千百支羽箭射入安西军营中。如此,安西军人人都有可能看到,更能瓦解其军心。”
“很好!”艾布•穆斯里姆点了点头:“只是写如此多布条,极其费时……”
艾布•穆斯里姆话未说完,谋剌思翰就已从怀中抽出了条数寸长的布条,上面写着八个小字:“投降免死!允尔东归!”
“思翰王子,你做了多少布条?”艾布•穆斯里姆接过布条扫了一眼,便交给身边的亲卫。亲卫立刻会意,拿着布条去找精通唐话的人辨识。
“禀告总督,一千条!”谋剌思翰朗声回道:“在下监控回纥部之时,听厮杀声久未停歇,想着或许有用,便让手下千人队按照我写的内容,制作了一千个布条。”
亲卫将很快就将布条送回来,并朝艾布•穆斯里姆点了点头。
“思翰王子有心了!如此,便由你的千人队负责将布条射入安西军营中。”艾布•穆斯里姆目光炯炯。
“诺!”谋剌思翰郑重行礼道:“此事繁杂,还请总督派人协助我部。”
“好!”艾布•穆斯里姆明白谋剌思翰的避嫌之意,毫不犹豫答应了所请。
面对心思机巧的谋剌思翰,艾布•穆斯里姆颇有些感慨。他实在想不通,为何谋剌思翰与其父的差异如此之大。
在呼罗珊骑兵的监督下,谋剌思翰的千人队将布条绑在箭尾上,然后策马靠近安西军大营,弯弓仰射。
五十多名认识汉字的呼罗珊骑兵和粟特骑兵,将所有的布条全部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以确认其中并无其他内容。可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葛逻禄千人队中,有几十名骑兵绑布条的箭杆上,早已贴好了薄薄一层近乎透明的丝帛。
带着布条的一千支羽箭落入唐军大营时,白孝德正手持步弓,站在北门附近的寨墙之后,充当弓箭手。白孝德身侧,则是安西都护府掌书记岑参。
当岑参披甲待战时,许多安西士卒以为他只是做做样子。岑参见状,便主动请缨,坚持出战。
高仙芝本来不允许,可后来形势实在太危急,也就默许了。
刚苏醒过来的卫伯玉,则重新披上铠甲,手持长剑和巨盾,守护在白孝德身前。
白孝德等人身后不远,赫然站着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和判官封常清。数名安西牙兵手持巨盾,紧张地遮掩在高仙芝和封常清身前。
高仙芝却神情淡然地盯着眼前的战场,听着营寨各处报来的一条条军情,然后略一思索,相应调整兵力部署。
连番苦战,安西军的营寨虽未被攻破,却也死伤惨重。尤其是顶在最前面的刀盾兵和弓箭手,都已经伤亡近半。
无奈之下,在兵力上有些捉襟见肘的高仙芝,只好命令轻骑兵和安西牙兵下马,补充弓箭手和刀盾兵的缺员。
战事进行至此,高仙芝为了稳定军心,面上的神情依然很淡然镇定,可他内心早已有些不安和焦躁。
葛逻禄部背叛,让安西军猝不及防、夤夜遇袭;回纥军临阵脱逃,又断安西军一臂;本欲突围求援,五百轻骑却悉数为敌射杀,希望破灭。
从军几十年,高仙芝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绝望,内心如坠入冰窟之中一般冰冷。回忆之前,无论是被数倍达奚部叛军包围之时、还是仰望坦驹岭高耸入云的雪峰不知该如何翻越之时,高仙芝从未失去过信心。
可这一次,诸多打击接踵而来、叠加在一起,令高仙芝首次感到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迫。
高仙芝不怕死,可他却不能接受失败!更不能接受安西军的威名毁在自己手中!
“封二,该如何是好?”高仙芝忍不住再次问到。
面容憔悴的封常清头发散乱、眉头紧缩,他已经接近于疯癫状态,却始终找不到破解困局的良方。
“唉!”高仙芝见封常清久久不语,低声叹道:“难道安西军的威名要尽毁于此?”
高仙芝话音未落,就见营寨北部的空中飞起了一团羽箭。
接战之初,葛逻禄骑兵和粟特轻骑自知骑弓的射程不如安西军的步弓,就不愿意靠近射击。
呼罗珊骑兵虽然悍勇,他们的短矛射程也有限,无法与安西弓箭手抗衡。因此,数轮进攻,都被安西军化解。
失败数次后,艾布•穆斯里姆发了狠,命令葛逻禄骑兵和粟特轻骑必须顶着安西军的箭雨靠近营寨,射杀唐军的弓箭手。
在军令和督战队的威逼下,葛逻禄骑兵和粟特轻骑用累累尸骨,换来了安西弓弩手的惨重伤亡。
幸亏安西军将士弓马娴熟,几乎每个人抓起长弓、举起弩机都可担任弓弩手,安西军才能够凭借长弓硬弩,一次次杀退敌人的进攻。
此刻,见敌军再次逼近营寨射击,高仙芝急忙令道:“刀盾兵,加强防护!弓箭手,还击!”
一千支羽箭刚从对面飞起,白孝德用力拉动沉重的步弓,向敌军射出了复仇的长箭。
岑参的气力要比白孝德小不少,他实在无法熟练使用步弓,只好换了把轻巧的骑弓。
白孝德的长箭尚在半空飞行,对面的敌军就整齐地调转马头,急速向后撤离。此时,岑参的羽箭才刚刚离弦。
“奇怪,这次后面没有督战队吗?”白孝德见识过呼罗珊督战队的残酷无情,笑着调侃道。
之前,曾有一队粟特轻骑兵,顶不住唐军的羽箭,转身逃窜。他们还没有跑远,就被恶狠狠的呼罗珊督战尽数斩杀。
调侃的同时,白孝德俯身抓起盾牌,同时护住了自己和岑参的头部。
站在他们身前的卫伯玉,则高高举起巨大的步盾,以遮蔽箭雨。
箭支打在盾牌之上,叮当作响。岑参恍然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一叶扁舟内,听着江南夜雨,点点滴滴敲打着乌篷。
“咦?这是什么!”箭雨过后,卫伯玉发现,一支扎进盾牌的羽箭箭尾,有缕布条在随风飘动。
“劝降书!我绝不投降!”打开之后,卫伯玉大怒,立刻将布条扯掉,扔在地上。
此时,也有许多安西士卒发现了布条,大多数人都将布条扔掉或撕毁,却也有些人握住布条,不舍得抛弃。
早有安西牙兵,将布条呈给高仙芝。
“攻心之计!艾布•穆斯里姆真是花样百出!”高仙芝根本不信布条上的内容,却也知道,军心势必会因此发生微妙的改变。
卫伯玉将布条扔掉之后,似乎还有些不解恨,就右臂用力,将羽箭从盾牌上拔出,准备将之折断。
“等等!”卫伯玉刚要发力,就听身后的岑参焦急地喊道。
“怎么了?”卫伯玉正疑惑间,岑参劈手将羽箭夺走,手指在箭杆上摩挲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从上面揭下一层丝帛。
喜不自胜的岑参将丝帛送到高仙芝手上后,陆续又有几份丝帛被细心的安西士卒发现,先后送来。
高仙芝将丝帛一一摊开,只见上面均用蝇头小字写了四句话:“有敌在南,回纥退之。霨已北上,静候佳音!”
封常清接过丝帛后,皱眉疑道:“霨?难道是王都护的霨郎君?他不是在碎叶城吗?”
不待高仙芝说话,岑参就急不可耐地吼道:“节帅,封判官,这的确是霨郎君的笔迹,我在碎叶城时见过!”
封常清想起岑参曾应王正见邀请去北庭军营赴宴,的确见过王霨,憔悴的神情顿时一扫而光:“节帅,虽不知霨郎君为何在此,但某认为,丝帛上的话可信!”
“南边?”高仙芝皱了皱眉头:“之前那股袭击拔汗那军的大食骑兵!”
“节帅,或许还有那俱车鼻施残部!艾布•穆斯里姆还真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准备将我军全歼于此!”见脱困有望,封常清的思路恢复了平常的敏捷:“也不知道霨郎君如何劝动回纥部回心转意!不过,即便有回纥部阻击,我军也需要加强对南面的侦查和防御。”
“封二所言极是!”高仙芝点了点头,立即命令牙兵传令,调整兵力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