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队骑兵发动冲锋之后,忽都鲁也拔出弯刀,跟着后队骑兵策马冲锋。
前队呼罗珊骑兵的速度越来越快,起起落落的马蹄敲击在横街之上,如同夏日的骤雨在无情抽打着大地。
忽都鲁需要不断驱使坐骑加速,才能和穆台阿保持适当的距离。而加速中的骑兵们,依然保持着严整的两线队列。
忽都鲁身后,刚刚赶上来的马璘,拉住缰绳,等待其它北庭牙兵们跟上。
飞霜的速度不亚于大食马,但其余牙兵的坐骑在短距离冲刺上却无法和大食良驹相媲美。
由于是被王勇和杜环强拉着去如意居赴宴,因此,马璘并未携带马槊和新得的逐日弓,随身唯有一柄横刀。
方才急于追击大食探子之时,马璘也顾不得向其他人借弓箭,故而只能紧紧吊在对手后面。
他虽然作战勇猛,却并非莽撞之人,绝不会托大到独自一人去阻拦对手十余名骑兵。
望着对手齐整的两段冲锋姿态,马璘眉头紧缩。十余名大食探子,仅仅手持弯刀,便毫不犹豫地朝着阵型完整、戒备森严的西门冲去。这股悍不畏死的杀气,让他十分警惕。
西门守兵队正的应对看起来可以说是中规中矩、毫无差池。但马璘却隐约有些担心,城门的守军恐怕抵挡不住对手的冲击。
长安一行,马璘在见识了大唐帝国的灿烂辉煌的同时,也对内地军备的松散感到由衷地担忧。连扈卫宫禁的龙武军都已经缺乏了悍勇之气,内地的府兵和州县之兵就更加不堪了。和边镇年年征伐不休的百战精兵相比,内地的士卒简直就是刚刚拿起武器的农夫。
而边镇之中,也并非所有的兵卒都一样精锐。在龟兹城的时候,马璘就注意到,距离上次龟兹城被吐蕃军占领已经过了五十多年,那些长期留守城池的守军,也在缺乏外患刺激的安逸气氛中变得日益懒散。
虽然他们也常常操练,但没有经历过战场上生死搏杀的士兵,永远也无法成为真正的勇士。
庭州城更是一百多年来从未被攻克过,承平日久的守军,也不足以成为抵御风浪的中流砥柱。
而那些大食探子,必然是大食叛军最精锐的斥候。按照赛伊夫丁的说法,大食帝国从立国以来,就征伐无休,近几年更是内战激烈,这些久经杀伐的大食探子,战力决不可轻视!
故而,他焦急地挥舞着横刀,大声呼喊着后面的牙兵们。但愿在守门士兵被突破之前,能够给大食骑兵一个批亢捣虚的背冲!
在呼罗珊骑兵的扈拥下,忽都鲁的马速越来越快,在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飞!
迎面的传来大群蝗虫起飞的嗡嗡声,不用问,那是唐军的弓弩手发动了第一轮齐射。
忽都鲁急忙俯下身子,舞动着弯刀,竭力躲避着弩箭。
数声闷哼传来,显然有人被弩箭射中,前队还有一位骑兵的坐骑被射中了面部,直接倒了下去。但剽悍的呼罗珊骑兵丝毫不为所动,仍在不断加速!
“跳!”前面传来穆台阿如雷的吼声,前队的呼罗珊骑兵依令轻提缰绳。他们胯下的大食良驹几乎是同时后蹄用力,然后一起高高跃起,飞过了拒马的阻碍。
面对从天而降般的骑兵,长枪手不觉有些惊惶。守兵队正本以为拒马就足以恐吓住对方了,却不曾料到对手悍勇如斯!
“杀!”穆台阿坐骑的前蹄刚刚落地,他就弯刀一扫,荡开了数把长枪,为前突找寻到了空隙。
前队的呼罗珊骑兵除了有一人的坐骑恰好被长枪.刺中之外,其余几人都开始在枪阵中挥刀劈砍。穆台阿在马背上左砍右杀,势不可挡!
坐骑被刺中的骑兵,在战马倒毙之前,就及时从马镫里脱身而出,然后就地一滚,挥刀如月,向长枪兵的腿部砍去。顷刻之间,就有两名长枪兵倒卧在地,然后被呼罗珊骑兵的战马踩踏而死。
砍伤两名长枪兵后,在地上翻滚的呼罗珊骑兵尚未来得及鱼跃而起,就被一名从侧方插进来的唐军刀盾兵,用手中高举的团牌,直接砸成了肉泥。
刀盾兵从两翼加入战团,砍杀数匹战马,延缓了枪阵崩溃的速度。但呼罗珊骑兵战意极高,坐骑死伤便继续步战,毫不气馁。
他们手中的大食弯刀锋利无比,唐军不少长枪兵的木质枪杆,都在交战之中被削成两段。看似森严的枪阵,在大食骑兵的强烈冲击之下,如同被山洪冲刷的河堤,摇摇欲坠、行将溃散。
在城墙上负责指挥的西门守兵队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下面的战局,心忧不已。他根本不曾料到,十余名缺乏长武器和重铠甲的轻骑,居然快要杀透枪阵了!
而更关键的是,对手突击速度如此之快,远远超出了守兵队正的想象。他方才只是命令关闭西门最里面的这道城门,却并未要求关闭瓮城的城门,更不曾拉起城外的吊桥。
此刻,最里一道城门尚在关闭之中,眼看敌人就要突破守兵的防守了。
“快,关闭瓮城的城门,拉起吊桥!”守兵队正急的手慌脚乱:“弓弩手,退到瓮城城墙之上!”
方才弩手发出第一波打击之后,正在上弦之时,敌人就冲撞到了枪阵之中。队正本来是准备让刚上好弦的弩手攻击敌人的第二波骑兵的。但现在眼看前波骑兵要突破防守了,队正只好赶紧让弩手西撤到瓮城城墙上,用来打击随时可能突破内城门的敌人。
“跳!”听到身旁呼罗珊骑兵的大声喝令,忽都鲁也轻提缰绳。胯下的战马在助跑之后,血脉贲张、筋骨正强,奋力一跃,带着忽都鲁冲天而起,跃过了拒马。
再次感受到战场的召唤,飞在半空中的忽都鲁紧握弯刀,杀气腾腾,准备落地之后大开杀戒。
坐骑飞跃拒马落地之后,立刻有数杆长枪朝着忽都鲁直刺而来。
忽都鲁想着父汗的教导和平日的苦练,挥刀侧拍,荡开一杆长枪。
此时,经过前队的拼命搏杀,唐军的枪阵已经毫无阵型可言了。刀盾兵和长枪兵挤在一起,和呼罗珊骑兵们近距格杀着,不时有人被刺中或砍伤。有不少枪兵,在枪杆断裂之后,抽出横刀,继续奋力搏杀着,用生命和鲜血维持着阵线。
前队的呼罗珊骑兵也损伤惨重,除了穆台阿之外,其余三人已经全部变成步兵,手持着弯刀和唐军面对面厮杀着。
后队骑兵落地之后,如同蛮牛横冲直撞。本已陷入苦战的唐军守兵,顿时压力剧增,勉强维持的防线顿时再以支撑不住了!
此时,忽都鲁顿时领悟到了穆台阿战术的精妙和陷阵的悍勇。
十余名呼罗珊骑兵分成前后两队,所肩负的责任是完全不同的。前队的作用是在如林的长枪中杀出一条血路,尽力凿穿唐军的防线;后队则要起到一击决定胜负的关键效果。目前看,两队骑兵基本上是按照穆台阿的战术规划,完美实现了作战意图。
而冲锋陷阵之时,首先接敌的前队,所面临的风险自然远远高于定胜负的后队。而穆台阿身先士卒,毫不犹豫率领前队冲杀的勇气和意志,令忽都鲁大为钦佩。
而呼罗珊骑兵展现出来的高昂战技,更让忽都鲁艳羡不已。虽然明知面对的只是庭州城的守门士卒,绝非北庭都护府的精锐,但忽都鲁思忖,以突骑施汗国最善战的附离亲卫,恐怕也无法以十余骑取得如此大的战果。
“若有五千如此悍骑,重建汗国应该指日可待吧!”忽都鲁一边砍杀,一边盘算着。城门口的血腥和厮杀,反而让他焦虑的心平静了许多,居然有遐思考虑将来。
“父汗手下,附离亲卫不过一千人,精锐骑兵不过一万,其余均为上马为兵、下马为民的部族牧民。如果能够在大食的帮助下,训练出五千全副大食武装的铁骑,应该足以和葛逻禄、沙陀等部抗衡了!”忽都鲁挥刀砍断了一杆长枪,然后挥刀杀死了那名长枪兵。
“现在的关键,是如何招募散落各处的突骑施勇士。从此行汇集的信息看,葛逻禄、沙陀和黠戛斯人手里均有大量的突骑施人。黠戛斯太远,日后再说。葛逻禄和沙陀部那边,到时可以想想办法……”
忽都鲁弯刀斜劈,却被刀盾兵挥牌挡住。对手挥起横刀,准备斩杀忽都鲁坐骑之时,一柄弯刀从旁而入,将刀盾兵直接斩杀。
忽都鲁一看,不知何时,穆台阿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而唐军守门士兵的防线,也已经被完全杀穿了。
庭州西门半闭的内城门却还留有巨大的缝隙,足以容纳骑兵通过,负责关门的唐军守兵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
穆台阿俯身倒挂,长臂一揽,从地上拾起了两面带血的大盾。他将一面盾牌递给了忽都鲁,仔细交待道:“特勤殿下,用盾遮掩好关键,前面肯定会有弓弩手。你小心跟在我马后,咱们一起杀出庭州城!”
看着豪气干云的穆台阿,忽都鲁不禁热血上涌。此时,他觉得跟在穆台阿身后,简直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整队!”穆台阿弯刀向前一指,正在和残存的唐军长枪兵、刀盾兵厮杀的呼罗珊骑兵纷纷加快动作,和对手脱离了接触。死伤惨重、筋疲力尽的城门守军,望着开始整队的对手,毫无办法。
汇集在一起的五六名呼罗珊骑兵,组成了骑兵最常用的楔形阵,准备在穆台阿带领下,一口气杀出西门瓮城。还有两个失去战马的呼罗珊骑兵,则紧紧跟在楔形阵后。
“出发!”穆台阿命令刚下,忽都鲁听到背后忽然传来了惨叫声和急促的马蹄声!在最关键的时刻,唐军的追兵还是赶来了。
“特勤殿下,不要管追兵,我们继续冲!”穆台阿冰冷地说道。
忽都鲁心念一动,顿时明白,穆台阿是准备牺牲其余呼罗珊骑兵,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经历了一番厮杀之后,忽都鲁不再犹豫,策动战马,跟着穆台阿,冲出了庭州西门内城门。
瓮城城墙之上,十余名弩手立刻扣动了悬刀,弩矢如急促的雨点一样,射向大食骑兵。
距离西门数百步之遥的马车里,心神不宁的阿伊腾格娜缩在寂静的角落里,听着隐隐传来的厮杀声,痛苦不堪。因为连绵不绝的破空声和尖利的兵器撞击声让她再次忆起了梦魇般的碎叶大战。
而马车之南,北庭牙兵还在大声驱离着从南市出来的行人,劝告他们远离危险。
焦急疏散人群的牙兵们不曾留意到,有数十名粟特武士,正在悄悄逆着人流,向南市的北门汇集,他们的腰间也悬着长长的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