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国使臣几经辗转刚刚到达金陵,此时南唐国早就知道周军两路大举进攻蜀国的事了。
那使臣就是个说客,可是任他巧舌如簧也蒙不了南唐国君臣。金陵的人才还是不少,虽然现在气势较弱,但当年鼎盛时期国土疆域不比周朝小,人口和富庶程度更超越周朝;作为一个大国没那么容易被人左右。
说客就算唾沫说干,也只有一个目的:想与南唐国结盟,出兵合击周朝。他的口才还是不错,特别引用三国时期吴蜀联盟才得以长期与曹魏对峙的事儿,非常具有说服力……大道理还真是那么回事,周、蜀、唐和当年的三国何其相似!但实际上要重复从前的经典外交,并不是那么容易。
国主李璟安抚好蜀国使臣,赶紧在皇城内召集金陵重要大臣商议。
……宏伟的宫殿,雕栏玉砌的精巧,至今还散发着南唐国大国的气度。这个国家比中原任何王朝的建国时间都长多了,长期都是半壁江山的霸主。
平素声色犬马的大臣韩熙载,上殿后率先逐次驳论蜀国使臣的道理,开口便道:“王上,今非三国也。”
韩熙载侃侃而谈:“当年吴蜀两国孙权、刘备各有雄心。先说古蜀,无论是前期刘备拒荆州,还是后期诸葛出祁山,时刻都有逐鹿之心;是故刘备时刻威胁北方,可为牵制。
今之蜀国孟氏,观之不似成大事者,除了凭借地势固守两川称帝还做过什么?晋汉之交,晋朝被契丹所灭、中原大乱,蜀国就占了个秦凤两地,还是晋将主动投降接手的地方,然后就按兵不动坐失良机。中原无主他们都不能出川,现在还指望得上什么?
又说我国,同样不是孙吴。晋汉之交时,我国为何无法进兵中原?精兵都陷在吴越国了,腹背有吴越掣肘,无可奈何。”
大臣们听罢纷纷侧目小声议论了一会儿,大多都觉得韩熙载言之有理。
韩熙载拿眼四顾,继续说道:“现在是什么状况?淮南之战周军倾巢出动,蜀国动了一兵一马么;同样,现在蜀国被攻打,我国已经势微,且不说力不从心,稍有不慎可能引火烧身……到时蜀国照样不会救我国。南方诸国都想把祸水往别人身上引,哪有送上去挡周朝锋芒的做法……”
韩熙载的主张顿时引起了诸臣的附和声援,这种舆情本来就是金陵主流,大多数人确实不想陷入战争。
但就在这时,王弟李景达出列呵斥道:“尔等文臣,只知吃喝玩乐坐以待毙,不足为谋!”
李景达是南唐王室第一带兵强人,又是国主的四弟,众人都不敢与他针锋相对,只是沉默不语。
“尔等的道理太多,本王只认一个道理:打不赢什么都没用!”李景达言辞强硬道,“现在蜀国被迫和周军作战,无论他们愿不愿意也得打;咱们此时不用兵更待何时?我有二策,上策出兵荆南灭掉驻留此地的周军,堵死周军东路军,与蜀国东西夹击吃掉周军精锐。下策收复淮南,此时周军精兵尽出,淮南李重进已灭,十分空虚;正可渡江收复东都(扬州),尽复江北十四州之地,以为霸业根本。”
李景达向上面抱拳道:“皇兄一声令下,愚弟愿为前驱。”
国主在上面垂目不言,李景达性子有点急,当即又请战道:“皇兄切勿信周朝交好之言,更别担心惹恼他们,这世道壮大实力才是正理!”
枢密使见国主仍旧不言,便道:“齐王(李景达)勿急,王上自有考虑。国家大计,岂能轻率擅动干戈?”
李景达也不敢执意逼迫,长叹一声,甩了一把袖子脸色不快地退到一旁……他的三哥李景遂就是因为参与权力|斗争,结果得到被毒死的下场,前车之鉴不远。
李景达退下去,韩熙载这才又开口道:“我国不是坐以待毙,而是要等待时机,臣以为现在的时机并不好,太冒险了难以得到国人的支持。”
有大臣问:“何时才是韩公认为应该等待的时机?”
韩熙载从容道:“老夫先假设一件事,晋朝被契丹所灭之时中原无主,那时如果南唐国能抽身、率军北进中原,会是怎样的光景?”
众人一通议论,这件事已经不止一次被人们提起,辩论甚至涉及到国策层面……因为有人认为,如果当年与南方诸国保持和睦,当时没有把举国精兵陷在吴越国的战争中,晋汉之交就可以趁机定鼎中原了。
南唐国国策一直有摇摆,有时候是奉行先统一南方壮大实力、对峙以待时机的策略;这条路也有成果,陆续灭掉了闽、楚两国,恰恰在对付吴越国时深陷泥潭一直没有解决。打不下吴越国,南唐又实行另一条国策,便是大臣们时不时就提起的鱼诸国和睦共处养精蓄锐。
不过现在的争执已经没有了,南唐失去淮南后实力下降,更灭不掉吴越,所以第一条路已经终止。
韩熙载重提旧事,如果假设成立,现在南唐国就不是南唐,估计已经称大唐建都中原了……晋朝灭亡时,河东节度使凭借狭小的地盘南下建立(后)汉朝,一路招降,因为中原人在赶走契丹后需要一个以主体人口为主的政权。当时南唐国那么大的疆域,只要大军北上,很容易让中原汉人接受;南唐无论如何、也比河东那点地盘的实力大得多,机会非常大。
韩熙载等大伙儿议论了一阵,便继续说道:“十年前的机遇稍纵即逝,王上已经等了十年,还不能多等稍许么?”
他看向周围的二十余人,正色道,“不错!咱们等的就是晋汉之交那样的机会。周军大举进攻蜀国,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是外强中干在勉强撑场面;只要周军此战不利,中原乱世将近。这一回,我朝应早作准备,而不是急着陷于泥潭。”
……庙堂上诸臣各抒己见,大概的主张有三种:第一种以李景达为首的人想采取积极姿态,趁现在进攻荆州、江北二地,势必马上与大周为敌,进入战争状态。
第二种韩熙载等人,倾向认为周军无法攻下蜀国,预料中原要陷入混乱,坐等更稳妥时机再动手。
第三种比较消极,觉得周朝依旧强大,大势已经进入统一阶段。建议迁都洪州,离开周朝、吴越南北夹击事态的金陵,对周朝保持恭顺……以后怎么办没人敢说,但大家都明白可能是想看形势没法阻挡时投降,纳土归降结束南唐国基业、换来富贵。
就在这时,国主问道:“太子怎么不说话?”
太子是李煜,他已经被国主力排众议、坚持立为太子……李煜在李弘骥“叛乱”的短暂时期,表现得非常好,完全和父亲一条心,深受国主信任。
李煜终于如愿以偿,不过做上太子时也不易。朝中有人反对,反对者多认为他游山玩水沉迷音乐诗赋、怕耽误大事,找了些借口说他没有儿子云云;但此事在这个世道并不太要紧,养子也可以继承,李煜更容易一点、急着就从兄弟家抱|养了个一岁多的男童作为儿子,问题完全解决。
“儿臣更赞成韩舍人(户部侍郎、中书舍人韩熙载)的主张。”李煜谨言道,没有太多的话,但这一句话确实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前李煜没有开口,但并不是没有听没有想。
李煜远远地看父亲时,觉得父王真的有点苍老了,不是年龄老(也就四十出头),而是表现出来的气度仿佛已经心灰意冷……当年开疆辟土攻灭闽楚时的志气已经不在,这样的状况下,父王不可能采用李景达的主张;而迁都坐等投降,可能父王一时还无法接受,毕竟他也曾有过辉煌的时候、堪称一位有作为的君主。
所以李煜认为韩熙载的主张是最得父王认可的;自己支持他,正好和父王站在一起。
而李煜自己也确实更认同韩熙载的主张。
叔父李景达用兵很有名,但把朝政想得太简单,南唐国很多人、包括有钱有势的一批人都不太愿意打仗,不顾所有人的意愿强行把南唐国拖进战争,恐怕麻烦阻力都会很大……仗不是想打就打。而且急于与周军开战本来就冒险。
不过要是周军在蜀国战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蜀国地形险恶,并不是那么好打,历朝偶有强主在中原稳定时也拿他们没办法。现在的周朝太后刚刚摄政国内尚不稳固,为了急于建立威信便匆忙出兵,实在是过于冒险……可能中原战乱之地的人就是这样,经常要拿国运押在一场战争胜负上。当年周世宗刚刚登基,也是冒险走这种捷径;现在周朝太后及其家将又故技重施。
难道次次都能得偿所愿?
周朝太后不是周世宗,那个郭绍更不是。李煜认为这一仗他们很难不栽在蜀国的崇山峻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