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惨惨的大路边,“呼呼……”有人吹了两下火折子,一点火星稍稍亮了一些。周围一片黑暗,星星月亮都没有。每过一会儿,路边的人就吹两下,十分小心地护着火折子,他手边有一盏马灯,却不掌灯。吹起的人是赵三,一个人站在这里他渐渐觉得很害怕,一阵一阵的冷风中像是有鬼魂一般。他不禁缩起了脖子。比这更让他害怕的,还有今晚进行的一桩大事。
他每次到事情已经开始了,就会怕得不行,很想反悔……但每次没做之前,又激动得不行,忍都忍不住。每次都这样,却每次都难以提前克制自己。
赵三还记得自己谋划的时候那种欣喜若狂又紧张的快|感,那种心跳的铤而走险的刺激,简直能叫人疯狂!
不是常常都能找到这种沉迷之感的。首先需要成功后得到某种他极度渴望的东西,这样东西不一定要有多大价值,只要本能地想得到、甚至毁灭它本身也是种乐趣……但不是每一样东西都能让他有热情。
其次要有他认为可行的路子,完全没有可能的目标显然不会让他有兴趣。要那种谋划和期待的心情本身就是种享受,让他有种暗自讥笑别人、高人一等的享受……而且没有人能猜到他做了什么。
哪怕有时候,那件东西乍一看根本不属于自己,很不容易得到,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尝试。他的胃口越来越大,一开始只是一些财富,后来是女人,也许某一天是某个城某个州……也许是好几个州,比如幽州地区那样充满了成就感的地方。
但唯一让他恼火的是,每到关键时候,就怕得不行,比如现在。他还太年轻,自己都觉得没历练出来。
现在他开始担心失手了……万一失手败露后果挺严重。不过他做得每一件事,若是败露也很严重。
赵三现在很想离开这个鬼地方,非常后悔,觉着不该干这件事。他已不是第一次被自己吓得半死了,尿意都吓出来,他赶紧在路边撩起袍服。
娘|的!老子为什么要干这事儿?之前几天幻想的把李娘子搞到手怎么把她折磨到骨瘦如柴精神失常,又如何羞辱她;一想到那娘们“偷人”,他就又愤怒又渴望报复……又想到自己完美的谋划,他之前简直是有种迫不及待要尝试的心情。
但转眼之间,而今他已是非常后悔……真是后悔莫及呀!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吓得他尿到了袍服上。赶紧回头看,躲在路边的马背后瞧,虽然他知道这样做没用,但还是下意识做出了动作。
“赵衙内?”掌着马灯的精壮汉子唤了一声。
赵三不动声色从马后走出来,口气却有些急迫:“成了?”
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等待着回答。
“没成。”精壮汉子李侠儿沮丧地说道。赵三的脸立刻变得铁青,回头看了一眼来路道:“走!”
赵三翻身上马,又指着西南边的路:“不回东京,走汝州。”
二人急匆匆上了岔路,赵三这才冷冷问道:“什么地方出差错了?”
李侠儿道:“火药没用,把屋顶冲塌了,房子烧了起来,但没炸死那厮。”赵三道:“怎会?那方子我从二哥那里瞧清楚、记住了,寿州城墙都炸得飞;就算药没那么多,炸死几个人还不成……你们没配错?”
李侠儿道:“就三样东西,怎么配的错啊。就是没炸死,我亲眼看到他从屋子里跑出来了,不过我本家兄弟李麻子射了他一箭,伤了。”
赵三道:“你们没炸死人,还留在那里?人呢,有活口留在那里?”
李侠儿道:“被抓了两个,李麻子腿伤了没跑掉。”
赵三骂了一句蠢货,道:“我把整件事都布置得清清楚楚,还叫你复述了两遍。怎会办成这样?你没听按我说的做,你是怎么办的?”
李侠儿道:“都是按赵衙内说得办。许州那边有两个县去年夏秋遭了蝗虫,颗粒无收,边远的几个村子树皮都剥完了。我和李麻子弄了些粮食在那里施粥,选了十几个青壮,让他们吃饱,又承诺一人五百斤麦子,让他们跟着干几天卖命的勾当;好些人都愿意,说能吃饱干什么都成。有几个不愿意的我陆续放了……所有事都是李麻子出面,我没露脸。”
李侠儿继续道:“李麻子出面干这事,我承诺把东市旁边那家窑子和赌坊的地契给他,昨天就先给了……他一天内也没法脱手套现钱,如果他不干,楼子还在那里。不过李麻子满口答应,那厮又|嫖又|赌,早就想要那楼子,豁的出去性命,事儿办得都很妥当。咱们准备好了,李麻子带那些青壮,把弩箭发下去。我在客栈里蹲守着,情知郭绍也会来那家客栈……”
赵三皱眉道:“弩箭不是让你们杀人的,那些流寇草民就算教会了用弩,能射得死谁?我给你弩的意思,那些弩是从淮南缴获的东西,和大周用的不一样。射几箭,丢在现场,一查就是淮南来的人!”
李侠儿道嘀咕道:“赵衙内之前没说……为何非费事把弩和箭矢留在客栈?”
赵三冷冷道:“那郭绍和李重进结怨,谁不知道?俩人在淮南就斗,后来郭绍甚至羞辱李重进,让他当众侍奉煎鱼。淮南之战后,李重进还挂着马步都指挥使的军职,却做了淮南节度使出镇地方;郭绍回东京侍卫司,急着就落井下石,把李重进的人都踢到淮南降兵编成的怀德军,据说事儿还没完,要把李重进的人从禁军清理干净……
要是郭绍这等身居高位的大将被刺杀了,你说是谁干的?李重进嫌疑最大,他说都说不清楚;难道还有人会怀疑是咱们所为?咱们为什么要杀郭绍?”
李侠儿也愣愣道:“是啊,咱们为何要杀郭绍?”
赵三说得兴起,便道:“郭绍死了,手下的武将李处耘上头没人了,他李处耘何德何能几个月就升禁军军都指挥使?想把他踢走,换上自家兄弟的多得是。这时候咱们稍微一拉拢,那李处耘又不傻,以前是郭绍的人,马上就要变我二哥的人……这等状况下,叫他女儿嫁过来玩玩,他不得高兴得磕头谢恩?”
“可是……”李侠儿摸着脑袋,似乎还是有点不甚了然。
赵三叹了一气,一脸忧色:“但没成,这下惨了!”
李侠儿忙道:“咱们事前几天就专门住过那客栈,床都挨着后窗;后窗的木头拿铆钉从外头钉的,撬得开,装火药的木桶也是比划了尺寸找的。准备很妥当,就算那桶药炸不塌整间屋子,挨着床一炸,不把他炸死也要烧死!确是没料到,事儿做成了,却没炸死人。”
赵三骂道:“那些事没做错,但你们做错了一件事。炸了客房,放几箭就该脱身,不该在那里多留……事没成,如果没活口也好说。我不就是这么告诉你的?”
李侠儿道:“我是想看看人死了没有,不料那厮活蹦乱跳从房里出来了。那李麻子自持箭术精湛,见没成功,又舍不得窑子和赌坊,便恋战不走。以致如此。”
赵三听到这里,叹道:“主要因我太缺有能耐又肯以死效忠的忠义之士,无人可用,不然在客栈四下埋伏强攻,也得弄死那郭绍……但我只有你一个人堪用。”
“赵衙内放心,那李麻子是我在赌坊结交的人,又是本家,认作兄弟。但他不知道我的底细,只知道我是赌坊的东家……对了,我还告诉过他,老家在淮南。”李侠儿道,“李麻子虽然和我一块儿,在李处耘家盯梢过;但他也不知道是谁看上了李娘子,以为是我看上了。”
赵三道:“毕竟是玩命的买卖,就怕他悄悄摸过你的底细,看见过你从赵家进出……”他叹了一气,从腰上解下一袋子,摇得叮叮当当作响,勒住马递过去。
李侠儿接住道:“这是……”
“你明日一早就从汝州走,往荆南陕州去,找一家叫黎氏金银铺的东家,在那儿躲一阵子,等风头过去了我派人去找你回来。”赵三道。
李侠儿忍不住打开袋子瞧,只见是金银不是铜钱,面上一喜,问道:“那姓黎的东家和赵衙内什么关系哩?”
“这事儿说来话长,我先喝口水。”赵三拿起水袋凑到嘴角,喉咙一阵蠕|动,“哈”地叹出一声,然后把水袋递过去,“你也喝,我给你说一下。”
李侠儿接过水袋喝了一口,递还给赵三。
赵三却默不作声看着他,就在这时,李侠儿脸上一变,用手捏住喉咙,从马上摔了下去。他在地上折腾了一下,又怒又惧道:“赵衙内……你……水里有*?”
赵三脸色拉下来,下马拿着马灯一照,骂道:“蠢货坏我好事,死不足惜!死人的嘴巴最严!你怎么还不死,快死!”
李侠儿在地上乱蹬,就是不死。
赵三便从马背上取下一把斧头来,返身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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