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碧华堕马之后,宇文铮变得分外小心,生怕碧华会再度寻死,他命人将宫里能够自尽的东西全都藏了起来,还命几个宫人形影不离的跟着碧华,不给她丝毫独处的机会。
他自己倒是遵守了诺言,再也没有碰过她,每天下朝之后,他必定会到碧华这里来陪着她,往往会逗留到深夜才走。
知道她喜欢小动物,他每天都送一些小动物给她玩,小猫小狗小白兔小乌龟,都是些受了伤的,碧华有些奇怪,有一次问道:“你哪里找来这么多受伤的小动物?”
宇文铮笑了笑:“我命令他们出宫搜集的啊,你一来,这些小猫小狗都有福了。”
碧华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多想。
这天清早,琴儿正在给她梳妆,看看周围无人,忽然在她耳边轻轻咬耳朵道:“小姐,早上我出去采花的时候,看到司礼监的史公公,把一只好好的小兔子的腿给折断了。”
碧华一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琴儿看着她,欲言又止。
碧华急道:“说呀!”
琴儿低声道:“听说是因为小姐您喜欢照顾小动物,所以皇上命他们这样做的,为的是讨您欢心!”
听了琴儿的话,碧华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发冷,她忽然发觉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宇文铮,这还是过去那个淳朴善良的少年吗?只是这点小事,他都要玩弄这么多的心计,自己是不是一直都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
午后的阳光透过长窗,轻落在如烟似雾的鲛丝纱帐上,洒下点点浮动的明光。
甘泉宫中,竹帘低垂,鲛纱轻拂,这里一片寂静,碧华正在午睡。
宇文铮结束了和朝中大臣的廷议,出了御书房,来到碧华的寝宫看望她。
外室之中,侍奉碧华的几个宫女正坐在那里绣花,见了宇文铮前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齐齐施礼,低声叫道,“皇上。”
宇文铮问道,“娘娘呢?”
琴儿往内室一指,轻声答道,“在里面睡着呢,奴婢这就进去通报一声。”
宇文铮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出声,他轻轻走进内室,来到碧华榻前,伸手拂起锦帐,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碧华安稳的睡在榻上,呼吸既轻且浅,神情安然如同未经世事的婴儿。
她的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如流云一般铺在枕边。樱红色的丝被齐齐盖在胸口,因着天气已经有几分炎热,浅粉色薄绡袖子滑下去,直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看着她的手臂,他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心想若能偎上一偎,亲上一亲,定是人间至味。
他想得动情,忍不住凑下身去,想要吻一吻她,他的呼吸热热的喷在她的脸上,他的唇离她的脸只有一寸的距离,她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却并不睁眼,只是恰到好处的翻了个身,避开他这一吻。
他知道她已经醒了,终于不敢造次。
他在床边坐下,强抑住心头的冲动,对她笑道:“怎么又睡上了?快起来陪我玩。”
碧华闭着眼睛,只是不答。
已经是晚春时分,一场雷雨过后,空气中有些闷热,宇文铮看到榻上有一柄画了水墨山水的纨扇,于是拿起来,轻轻替她扇着风,碧华却忽然坐起身来,不由分说将他的手一把推开,那柄扇子也‘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这一下猝起突然,将宇文铮吓了一跳。
宇文铮不解道:“好好的又怎么了?”
碧华只是不答,背对着他又重新卧回到榻上。
宇文铮自即位以来,何曾受人这样对待?他怒气勃发,站起身来拂袖而去,急急走了数步,忽又停下来,断喝道:“来人!”
史行之带着两名内侍应声而入,躬身待命,宇文铮回身指着碧华,额上青筋迸起:“给朕赐她……”方说了这几个字,但见她浑若无事一般躺在那里,浓密乌黑的长睫低垂着,仿佛蝶翼一般,微微的颤抖。
他的语气忽然低了下来:“赐她吐蕃进贡的蜜瓜。”
史行之暗暗好笑,连忙躬身去办。
片刻之后,切成薄片的蜜瓜已经送了上来。
宇文铮捻起一片蜜瓜,送到碧华嘴边,笑道:“这瓜好甜,你不尝尝吗?”
碧华忽然赌气坐起身来:“阿九,我发现我越来越不认识你了!”
宇文铮脸上的笑容不改:“我怎么了?”
碧华怒视着他:“你有必要对我玩这么多心计吗?”
宇文铮反问道:“我做错了什么?”
碧华别过身子,冷冷道:“把那些小猫小狗全都送走,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要看到皇宫里有任何受伤的小动物了!”
宇文铮点点头:“好,我马上叫他们去办。”
说罢,他站起身,走向殿外,来到门口,他忽然回过身来,看着碧华道:“我只想要你知道,不管我曾经对你做过什么,都只是因为我太爱你。”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在他身后,碧华的眼泪又掉落下来。
如今的自己,便像他手心里的鸟儿一般,连折尽羽翼颓然陨落都做不到,只能婉转依偎,甘愿为奴。
……
一晃又是数天过去,眼看着,离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春日里,皇宫的景致极好,甘泉宫的梨树才刚刚长了叶子,御花园里的花已经开了不少,名花吐蕊,佳木向阳,飞泉流瀑,奇峰怪石,颇为惹人喜爱。
琴儿见碧华整日在宫里静坐,怕她闷出病来,于是笑道:“小姐,今天的天色真不错,我们到御花园里走走吧?”
碧华本来没有什么心情,看到琴儿望着外面渴望的眼神,心里低低一叹,道:“好吧。”
琴儿大喜,扶着碧华出了门,照影和临波见状,连忙道:“娘娘想去哪里?”
碧华道:“随便走走。”
照影和临波不声不响的跟在了后面。
碧华眉头轻轻蹙起,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让她们跟在后面。
一行人向御花园行来。
出甘泉宫不远便是玉清湖,沿岸垂柳匝地,枝枝舒展了新叶,像是新描的黛眉,千条万条绿玉丝绦随风轻摆。一池碧波如顷,波光敛滟,远远望去水天一色,极为动人。
碧华来到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面朝着湖水,坐在那里发呆。
琴儿在她身后,伸手折了几枝杨柳,坐在那里编花篮。
碧华随口问道:“琴儿,你多大了?”
琴儿抿嘴笑道:“小姐忘了么?奴婢今年十六了。”
碧华幽幽叹了口气,道:“都是大姑娘了。”
琴儿还未答话,碧华忽然道:“琴儿,你想不想回永宁?”
琴儿一呆,连忙跪了下来,含泪道:“是不是琴儿哪里做得不好?小姐要赶我走?”
碧华连忙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琴儿道:“小姐到哪里,琴儿就到哪里,琴儿说什么都不和小姐分开!”
碧华看着她摇摇头:“傻丫头,你总不可能跟着我一生一世啊!”
琴儿急道:“我不管,我就要跟着小姐。”
碧华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好好,这件事以后再说。”
琴儿这才破涕为笑。
碧华又回过身,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琴儿忽然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碧华点点头,一回身,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几个探头探脑的侍卫,见她回头,那些人连忙缩了回去。
碧华心中明白,这些人肯定是怕自己想不开跳湖,所以才暗中守着她。碧华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发现,原来自己的性命,早已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她站起身,往自己住的甘泉宫走来。
几个侍女连忙跟在了她的身后。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西边的天空是瑰丽的晚霞。
碧华心思重重,抬头一望,只见路边宫墙深深,几株梧桐树高过墙头,这一带宫室规制极是宏伟,夕阳下只见一重重金色的兽脊,只是四下寂然无声,格外叫人觉得疏冷凄静。
碧华随口问跟在身后的临波:“这是什么地方?”
临波吱吱唔唔,似乎是有着什么难言之隐,碧华知道皇宫之中历来有许多犯忌讳的地方,但是她执意要问,临波只得答道:“回禀娘娘,这里是云林宫,是崔掌事住的地方。”
临波口中所指的崔掌事,正是英娘。碧华知道,英娘在宫中地位极为尊崇,想不到,她住的地方也是如此的华丽,和皇帝的嫔妃相比,也不遑多让。
碧华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对了,这皇宫里怎么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以前的太皇太后,和那些太妃娘娘呢?”
临波迟疑了一下,方才答道:“先皇驾崩之后,她们都殉葬了。”
碧华一惊:“活人生殉?”
临波道:“是。”
碧华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想不到西楚的风俗居然是如此野蛮。
照影在一旁神色惊慌的对临波道:“临波,小声一点,若是给崔掌事听见,有你好瞧的了。”
碧华看着照影问道:“听你的口气,你很怕她?”
照影低声道:“崔掌事协助陛下掌管后宫,若是有哪个宫女不听话,被她送进云林宫去炼药,就再也没办法出来了,奴婢不得不怕。”
临波亦是道:“奴婢奉命照顾娘娘,若是娘娘有什么闪失的话,我们这些宫人,都会被送到云林宫去炼药的,求娘娘开恩,让奴婢多活几天吧!”
碧华好奇道:“炼药?炼什么药?”
临波和照影全都摇头,竟是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碧华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于是不再说话,但是心中的疑虑却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