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灯影落。
碧华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云鬓散乱,形容憔悴,一身白衣之上血迹斑斑,分外刺目。
榻上的人已昏沉睡去,疲惫而安静。
深夜里独坐在榻前,紧握着他的手,发现原来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她便一点儿一点儿地说给他听,曾经记忆里的过去,曾经期盼过的未来,曾经藏在心里的忧愁与欢喜。初相遇,心相印,再相逢,情深种,不觉已近三年,花开花落,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他就在她的身边,却不曾如往常一般侧首聆听她的低语,不曾勾起唇角对她微笑,不曾用清朗的声音回答她的问话,他只是安静地躺着,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倍感凄凉。
但是只有这样的诉说,才能驱散她那满心的恐惧,她才不会在那样寂静的夜里独自被黑暗吞噬。于是她便这样一直说下去,片刻都不停,直到曙光破晓。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照进了屋子里,窗外传来了鸟儿的鸣唱。
碧华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对床上的人道:“霄鸿,你看,又是新的一天了。”
她俯下身,久久的,吻在他的脸上,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要出门一趟,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等我回来之后,你就会好起来的,你千万要等着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再在他的唇上印了一吻,碧华低声道:“霄鸿,等我回来!”
……
清晨的深山之中弥漫着浓浓的雾气,清冷的山风吹在身上,遍体生寒。
药师谷外。
风无涯将两个徒弟一直送到大路旁。
为了节约时间,他们没有坐马车,而是选择了骑马。碧华一身白色的男装,从薛怀恩手里接过马缰,回身对风无涯道:“师父,如果霄鸿醒了看不到我,麻烦你帮我告诉他,我到山下为他去寻药去了,但是,不要告诉他我去了西楚,我、我怕他为我忧心……”
风无涯的眼中是一切洞悉于心的了然:“好的,我知道了。”
碧华和薛怀恩一起翻身上了马背,薛怀恩在马上对风无涯抱拳道:“师父,徒儿去了。”
风无涯面色凝重地道:“千万保重!”
两人点点头,拨转马头,一挥鞭,向着山下疾驰而去。
碧华和薛怀恩一起快马加鞭,晓行夜宿,向西楚而来。这一路上的辛苦自不必说,幸好风无涯早有先见之明,事先在碧华的行囊里放了一瓶雪莲丸,靠着药力的维持,碧华才一路支撑了下来。
在七天之后,他们终于出了雁鸣关,往西楚的国都长京而来。
碧空高远,草野浓翠。
碧华望着眼前广阔无垠的大草原,不由得有些痴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草原,关外的春天来得比关内早,绿油油的青草已经从地下冒了出来,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青郁郁的颜色,仿佛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风中混杂了泥土与青草的清香,湛蓝的天空中,雄鹰在展翅飞翔,远处的山脊上,耐寒的沙棘林仍旧郁郁葱葱,成群的牛羊在草地上欢快地奔跑着,草原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儿,有蓝色的菖蒲,粉红的野蔷薇,紫色的鸢尾,还有黄色的油麦花,偶尔会有野兔的身影在花海之中穿过……
薛怀恩在她身边,低声道:“很美,对吧?”
碧华点点头,看着眼前的一切,低声道:“他没有骗我。”
薛怀恩一怔,问道:“谁?”
碧华低声道:“阿九。”
薛怀恩早已从碧华口中得知了她和阿九的渊源,他沉声道:“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不会那么轻易的答应你。”
碧华看着面前的景色,决然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薛怀恩叹了一口气,脸色又沉重了起来。
一阵和煦的清风,将牧羊女轻柔的歌声远远传来:“啊,亲爱的白马少年,请问你多大年纪?你在黑夜的沙漠中独行,我和你作伴愿不愿意?”
歌声在这里顿了一顿,跟着又响了起来:“啊,亲爱的你别在意,
谁好谁坏一时难知。要想沙漠变为绿洲,只须一对好人聚在一起。”
“要想沙漠变为绿洲,只须一对好人聚在一起。”碧华细细的咀嚼着这句话,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陡然升腾起一片迷蒙的雾气。
她重重在马背上抽了一鞭:“我们走吧!”
薛怀恩一夹马腹,策马跟上,两人的马箭一般驰了出去。
天黑之后,他们只能到牧民家中借宿,草原上的牧民极为热情淳朴。也没人追问他们的来历身份,只是拿出最好的酒肉来款待,将他们奉若贵宾一般。
在草原上又走了两天,西楚都城已经遥遥在望。
这是一个巨大的城郭,整个城池城墙的外表全是艳丽的褚红色,在辽阔的天空下,远远看去,十分壮观,让人一见便感叹不已。
城墙上张贴着一张告示,告示下面围满了人,大家都在那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薛怀恩对碧华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
碧华点点头,薛怀恩便挤入人群中,过了片刻,回到碧华身边。
碧华好奇的问道:“告示上写的是什么?”
薛怀恩看着她,神色忽然说不出的古怪:“那是西楚的皇帝贴出来的选妃告示。”
碧华一呆:“选妃告示?”
“对,告示上说,天下女子,只要有画中女子的三分容貌,都可以到皇宫自荐,倘若被皇上看中,立即便立她为皇后。”
碧华的心头一震,她挤进人群之中,呆呆的看着城墙上那副女子的画像。
画上的美人一身白衣,怀抱着一只白兔,衣袂飘飘,发丝轻扬,仿怫要从画上活生生地走下来一般。
碧华低下头,出了人群。
薛怀恩看着她,碧华低声道:“大哥,我们走吧。”
他们进了城,西京是西楚的都城,这里崇尚佛教,贸易也相当发达,波斯的绒毯,大食的宝石,大宛的葡萄,精绝的孔雀石,将这里装点得颇有异域风光。然而碧华穿行城中,只觉得满街的繁华都化作了浮光碎影,不着半分痕迹。她的心里犹如油烹火煎一般,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找到阿九,求到龙血珠。
西京最热闹繁华的酒楼是快雪楼,薛怀恩对碧华道:“饿不饿?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碧华点点头,随着他一起进入快雪楼。
店小二立刻迎了上来,满面笑容的招呼道:“二位,可对不住了,楼下的大堂都满了。”
薛怀恩沉声道:“楼上有位子么?”
小二道:“二楼还有一个雅间空着,极清净的,就是比下面略微贵一点。”
一句话便让薛怀恩蹙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点头道:“那最好不过了。”
他们随着小二上了二楼,来到最里面的雅间,这雅间名叫“绿竹轩”,这里的陈设都是竹子所制,布置简洁中透着精致,一面竹帘将这里和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
在雅间里坐下之后,薛怀恩要了一壶眉山毛峰,又点了几个小菜,片刻之后,菜上齐了,小二道了一句‘二位慢用’就退了下去。
外面,几个食客正在那里聊天:“你说咱们的皇上,岁数都不小了,还那么挑。怎么就不肯找个女人踏实下来呢?”
“你知道啥,咱们的皇上现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又没人管,多好啊!嘿嘿,这才是做男人的最高境界啊:有权,有钱,还有自由!”
“但是做皇帝的没个子嗣总归不成的嘛。”
“你要是着急,可以把你家的女儿送到宫里去啊!”
“咳,我倒是想,可是也要皇上看得上她才行呀!”
“那画里的姑娘可真漂亮,难怪皇上对她一直念念不忘,你说,咱们西楚,哪家的千金能有这画像中女子的容貌啊?”
“据说那画像上的姑娘不仅容貌美丽,心地还很善良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见过那姑娘?”
“我哪有那个福气呀,我也是听说的。”
“听说的什么?说来听听啊!”
“传说咱们皇上从前流落在民间的时候,曾经被画上的姑娘搭救过,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和她失散了,皇上思念成疾,才画了这副画像,想仿照那位姑娘的样子,找个替身!”
“但是看那画像上姑娘的服饰,好像不是我们西楚的嘛!”
“唔,这个嘛,那就不清楚了……”
这佯的讨论声,在酒楼里比比皆是。
碧华手里端着茶盏,怔怔的坐在那里,茶都凉了,还不知道喝。
薛怀恩看着她,轻声道:“我帮你换一杯茶吧?”
碧华回过神来,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薛怀恩道:“不用了……大哥,我有个想法……”
薛怀恩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想都不要想!”
碧华轻轻叹了口气:“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薛怀恩双眼喷火的看着她:“那小子从前就没对你安什么好心,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去找他,不是自己往虎口里送么!”
碧华的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反问道:“那你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薛怀恩沉吟片刻,道:“你先等等,今天晚上,我想到承天寺去看看……”
碧华闻言大惊失色:“你想夜探……”
薛怀恩一把捂住她的嘴,朝外面看了一眼,道:“快吃吧,饭菜都凉了。”
碧华明白过来,她点点头,两人坐在那里默不作声的吃饭。